孟临淮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冷冷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感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跟看路边的一棵树一根草，又或是一坨狗屎一般没有半点区别。
就是眼里压根就没她这个人。
江盛锦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多事了。没事她给孟临淮递什么筷子啊？怎么地，他一双手好好儿的，不会自己拿，非得她上赶着啊？
可她这不是想着能省一笔润笔费么。毛笔字什么的，她是真的不会写啊。不然她就自己上了。
好在孟临淮看了她那一眼之后，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递过去的筷子。
江盛锦就看到他一双手削瘦苍白，手背上饿的压根就没有什么肉了。难得的是他手指原就细长，现在又添了骨感这一项，看着就越发的赏心悦目了。
这六碗面都是阳春面，浇头则是满满的爆炒猪肝。上面还撒了好些切的细细的，碧绿的葱花。
对于一个饿了好几日的人而言，这样的一碗面那简直就是色香味俱全啊。
江盛锦自己也从桌上的筷筒里面抽出一双干净的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孟元雄坐在方桌的一边，看着同桌的这三个人都在低头吃面。
那猪肝炒的时候应该是加了重油厚酱的，不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闻着也不是一般的香。那面条擀得也好，一看就知道相当的顺滑筋道，吃起来肯定很有嚼劲。
这个江盛锦！
他这几日心里一直都在担心蒋小姐会发怒，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今儿早上他更是才吃了两口酱肉包子，就被蒋小姐连催带骂的赶出门来寻人，到了这会儿他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可是江盛锦点了六碗面竟然没有一碗是给他的！
孟元雄心里早就已经将江盛锦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但面上也只是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和离书还没有到手呢，总归还是要先忍一忍的。
而且江盛锦自己点的面，肯定待会儿是她自己付账。他拉不下脸面让江盛锦掏钱给他也点一碗。毕竟他身上带着的所有银子在破庙里的时候就已经全都给了江盛锦了。
也就只能佯装自己压根就不饿。实在馋的受不了了，忍不住想要吸溜口水的时候，就提起桌上的提梁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呸！还是苦丁茶，喝在嘴里都能把一头大象给苦死！
孟元雄怒气冲冲的放下手里的粗陶碗。碗底顿着桌面，发出很重的一声响。
不过没有人管他。甚至都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大家都在埋头吃面。
第一碗面江盛锦吃的很快，碗里的汤汁她也一点儿没有剩下，全都喝光了。到吃第二碗面的时候，她的速度明显的就慢了下来。
原还以为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没想到一碗面吃下去就已经饱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一碗面大可以不必跟刚刚那般狼吞虎咽。她怕噎着自己。
孟元雄坐在一旁却已经等不及了。
他一是担心江盛锦会反悔，还是想早点将和离书拿在手里才能放心，二来则是，当他饿着肚子坐在这里看他们三个人吃面的滋味很好受么？
就一边手敲着桌面，一边不耐烦的催促着江盛锦：“你吃好了没有？可以开始写和离书了吧？”
江盛锦不语，只是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孟临淮。
孟临淮吃的速度显然比她要更快。先前在破庙里的时候原身好歹还喝了点儿蘑菇汤垫垫肚子，孟临淮这几日可是真的粒米未沾牙。他又是个男的，那可不得比她更饿。
可刚刚她自己是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了，好像孟临淮倒是吃的不紧不慢的，动作相当的斯文。却没想到现在他的第二碗面都快要见底了。
江盛锦没理孟元雄。她一直等到孟临淮和孟安宁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才开口叫小二过来。
小二忙颠颠儿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装好的二十个白面馒头。
江盛锦沉默了。
她原以为这馒头一个也就她攥起来的拳头大小，万万没想到这馒头都快赶上她的脸大了。
“客官，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二将装好的那二十个馒头放在旁边的一张空桌子上，走过来笑着问道。
“小二哥，麻烦借纸墨笔砚一用。”
但凡开饭馆的，那也是要记账的。不然怎么知道每天的流水有多少，赚了有多少？那既然要记账，纸墨笔砚是肯定少不了的。
小二愣了一下。他可没想到江盛锦要借这几样东西。
不过这位可是一下子就点了六碗面，还有六十个白面馒头的客人，她要借一借这几样东西那是肯定要借的。
小二答应了一声，忙去后面的实木柜台上取了纸墨笔砚过来。
江盛锦让小二将桌上的空碗都收了起来，收拾出一块足够大的空桌面来给孟临淮用。
小二自然是应了。用肩头上搭着的抹布将桌面擦干净了，随后就将空碗叠起来，双手捧着送到后厨去。
江盛锦就将纸墨笔砚都推到了孟临淮面前去，示意他写。
“你大哥着急要，辛苦你现在就写出来吧。”
对这位她还是客气些的好，可别一不小心将他给得罪了。
孟临淮却坐在那里没有动。
孟元雄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
“让你写你就写！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孟临淮压根就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转过头看着江盛锦，声音平淡的说道：“我不会写。”
江盛锦：？？？
她记得书里明明有说过，虽然孟家父母没有让孟临淮进学堂，但孟临淮但凡有空就会去学堂后面的窗子坐着听先生讲课。他还用树枝和沙盘代替笔纸学会了写字，怎么现在他竟然说不会写？
难道她记错了？
这边江盛锦还在怀疑自己，那边孟临淮已经又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没有写过和离书。”
江盛锦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会写字，他只是不会写和离书。
想想也是，他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只怕在村子里面都没有见过人和离，又哪里晓得和离书要怎么写？
但没关系，你不会写，我会啊！
她好歹是写古言小说的，和离书这个东西她以前是查过的。她记忆力还算可以，所以就算到了现在也还能记得个大概。
就对孟临淮说道：“我从前在村子里仿似听到有人说过这东西，勉强还记得一些。这样，我来念，你来写。”
孟临淮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颇为的意味深长。但江盛锦正沉浸在以往看到的那些和离书中，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江盛锦是写甜宠文的，从前她保存下来的那些和离书都是既有温情，也挺有风度的。想想还真是给孟元雄这个混蛋脸了。
然而现在这当会儿她也不能自己杜撰一份出来，也只能将她记得的那些话东拼西凑的一一念出，孟临淮则提笔一一的写出。
等到孟临淮写好一份，小二已经将剩下的四十个白面馒头都拿了过来，都堆在旁边的那张空桌上。进来吃饭的客人经过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毕竟一下子六十个馒头堆在那，还是比较稀奇，也比较壮观的。
江盛锦叫孟安宁过去拿了一份装着的二十个馒头。店家却也鸡贼，这二十个馒头他也舍不得拿好的东西来装，用的是不晓得用了多少次的，油浸浸的蒸笼布来装。不过江盛锦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最要紧的是不饿死，其他的就暂且不要在意了。
孟临淮很快又抄写好了第二份，江盛锦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看到孟临淮的字写的还是比较生嫩的，并没有后来书中所描述的银钩铁划，字如刀锋。
不过他现在毕竟才十四岁呢么，而且从前他连真正的毛笔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握过，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孟元雄早就迫不及待的叫小二拿了印泥过来，忙不迭的在两张和离书上都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他就开始催促着江盛锦快按。
江盛锦却没有动，只是懒洋洋的说着：“今儿的这六碗面，还有这六十个馒头，都你付账啊。”
“你！”
孟元雄气的一张硬朗的脸都变了色，“你们吃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付账？我可是一根面都没有吃到嘴里！而且我身上的银子都已经给你了，我拿什么付账？！”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廉耻？！
要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还有他束发的玉簪，腰间挂着的玉坠不说，现在她吃的面和馒头竟然还要他来付账！
那他刚刚一直饿着肚子，强忍着口水看他们三个吃那六碗面算是怎么回事？感情要他付账，还得要他看着他们吃？
孟元雄怒不可遏，恨不得掀桌而起。
江盛锦面上却一直带着笑容。
她慢悠悠的回答着：“先前在破庙的时候你自己不是说过，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有多年的情分在。怎么，现在我们几个家里遭了灾，一路艰辛的来投奔你，你请我们吃几碗面，给我们买几十个馒头不应该？说到底，你可是他们两个的亲大哥！”
孟元雄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江盛锦这是怎么回事。这次见面，他就发现她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的，让他压根就没办法反驳。可从前的她是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的。
江盛锦觑了觑他脸上的神色。她可不指望孟元雄会心生愧疚，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人！
就继续慢悠悠的说道：“至于你说你身上没银子了，要拿什么付账，那还不简单？就凭着你蒋家女婿的身份，你大可以让人去蒋家跑一趟，拿银子来赎你嘛。怎么样，你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这和离书我现在就按手印。你就能拿着回去跟你的蒋小姐交差，往后安心的过你锦衣玉食的赘婿生活了。但你要是不答应，那你自己想想后果。”
孟元雄还能怎么办？
九十九步都已经走了，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他也得走下去！
他安慰自己，他连银子，玉簪和玉坠都给江盛锦了，这几碗面和几十个馒头才要几个钱？大不了回去他就跟蒋小姐说他在路上遭贼人抢了，身上的东西都被抢没了。料想蒋小姐就算心中起疑，但看在他拿了和离书回去的份上，想必也不会跟他大闹。
再者说了，自打他入赘蒋家以来，蒋小姐闹得少了？她闹，他哄着便是了。总之都是为了往后自己能接手蒋家的生意。等他能自己当家做主了，他必然会将以往在蒋小姐身上受的气加倍的给她还回去。
这般一想，孟元雄就咬牙点了点头：“行，我付账。你快按手印！”
江盛锦这才伸手指沾了些许印泥，然后在两张和离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雪白的纸，鲜红的手印。她刚按完，孟元雄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走一张，捧在手里仔细的看着。江盛锦则是快速的将剩下的那张和离书叠起，随手往怀里一塞，然后招呼孟临淮和孟安宁各自拿了自己的行装和馒头起身就走。
孟元雄着急，实际上她也着急离开。她担心孟元雄会反悔，那这几碗面和这些馒头可就要她自己付钱了。
十几两银子虽然不算少，足够过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暂且还没有找到稳定的收入来源，自然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做人嘛，总是要学会节俭的。
江盛锦对孟元雄没有半点儿的留恋，但是孟安宁不一样。
这毕竟是她大哥。就算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孟元雄因为和她不是一母所生的缘故，对她也很冷淡。但这到底是她的亲大哥。来冀州府的这一路上，她心里其实还是有憧憬过的，等找到大哥，大哥知道家乡遭了灾，知道父母都被大水冲走，知道她来寻他的这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大哥一定会抱着她哭，一定会很心疼她，一定会跟她说你不要担心，往后只要有大哥在，就绝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但是没有。他们来到冀州府寻到大哥的第一天，大哥看到他们就跟看到鬼一样，转身就跑了。还吩咐蒋家的下人将他们赶走。先前在破庙里的时候，大哥也压根就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后来他竟然还要打她！他心心念念的只想着早点和江盛锦和离。就是现在知道他们就要离开了，大哥却依然没有看她一眼。
“大哥，”
孟安宁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们好歹是亲兄妹，你真的要这样的绝情？
孟元雄手里还在捧着那张和离书仔细的看。虽然他听到了孟安宁的话，但他并没有回头。
静默了片刻之后，他声音冷淡的开了口：“以后别来找我。”
蒋家招的是他这个赘婿，若他家里的人时常来打秋风，蒋小姐和蒋老爷肯定会不高兴的，那他在蒋家的日子肯定就不好过。
而且......
继母待他不好，死就死了。父亲那几年待他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们两个死了，他一点儿都不伤心。
至于孟临淮和孟安宁。一个是害他母亲受了那么多罪的怪物，一个是他继母所生的女儿，他才不关心他们两个以后的死活。
孟安宁闻言伤心不已。江盛锦在旁边看到了，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而孟临淮，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只是眼望着眼前的澹澹青天，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往前坚定的走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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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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