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的洛杉矶，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浓稠地涂抹在恩西诺的山坡上。八岁的林秋坐在父亲别克轿车的后座，小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黑色漆皮小鞋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车窗外的棕榈树一棵接一棵地向后退去，她数到第十七棵时，车子拐进了一条私密的林荫道。
“爸爸，我们要去见的人很有名吗？”林秋用英语问道，声音很轻。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条绣着红梅花的白色连衣裙，头发被一条红色丝带束起——这是她最正式的装扮了。
林清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儿，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叽叽喳喳个不停，但JoJo——他喜欢用英文名称呼女儿，觉得更亲切——总是安静得不像个孩子。
自从妻子两年前因车祸去世后，独生女JoJo就成了他生命中的唯一光亮。
“杰克逊先生是位非常成功的音乐人，他的全家都是我们的新客户。”林清宴转动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更加宽阔的私人车道。路旁的花圃里，大朵大朵的玫瑰在加州阳光下怒放，颜色鲜艳得几乎刺眼。“记得爸爸教你的礼仪吗？”
“记得。”林秋点点头，红色的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微笑，握手，说‘很高兴认识您’，不问私人问题。”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不要盯着人看，即使对方长得很有趣。”
林清宴轻笑出声。
上个月带女儿参加医院晚宴时，她全程盯着一位留着夸张鬓角的摇滚歌手看，差点让对方感到不适。事后他花了一小时向女儿解释“礼貌的视线范围”这个概念。
保安亭里走出一个穿制服的壮硕男子，林清宴降下车窗递上证件。保安仔细核对后，铁门缓缓打开。林秋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个院子大的惊人，绿得发亮的草坪延伸得比学校的操场还要广阔，远处甚至有个带摩天轮模型的小型游乐场。
“在这里等爸爸，好吗？”林清宴停好车，从后备箱取出那个印有红十字的黑色医疗箱，“我先去见杰克逊先生，大约半小时后回来接你。”
林秋乖巧地点头，看着父亲走向那栋奶油色的豪华别墅。阳光透过车窗变得灼热起来，她推开车门，决定在附近阴凉处等待。草坪柔软得像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条波斯地毯，林秋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坏了那些精心修剪的草叶。
转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她突然听到有节奏的“啪、啪”声，伴随着轻微的喘息。那声音像是鞋底与硬地碰撞发出的，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好奇心驱使她轻轻拨开眼前的树叶——
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空地上练习舞步，他的动作如此流畅，仿佛地心引力对他不起作用。白色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每一下旋转都带起衣角飞扬。阳光在他深褐色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金边，卷曲的黑发随着动作上下跃动。
林秋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这是谁，但那舞姿让她想起去年在自然博物馆看到的猎豹标本——优雅、精准，充满原始的力量感。男孩——不，应该说是年轻男人——突然一个急停，转身正好面对她的方向。
林秋来不及躲藏，与他四目相对。
“嘿，小家伙，”那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容明亮得让阳光都黯然失色，“你在那干什么呢？”
林秋这才认出他是迈克尔·杰克逊——父亲车里的收音机经常播放他的歌曲，学校里的女孩们总爱聚在一起讨论他的最新MV。但眼前的真人比海报上更加生动，他的眼睛大而温柔，鼻子比电视上看到的要挺拔一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特的亲和力，让人不自觉想微笑。
“对不起，”林秋走出灌木丛，双手交叠在身前，用母亲教她的标准屈膝礼微微欠身，“我在等爸爸，然后听到了声音……”
“没关系，”令她惊讶的是，迈克尔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林秋，”她回答，然后想起父亲说过美国人总是记不住中文名，又补充道，“也可以叫我JoJo。”
“JoJo，”迈克尔重复道，像是在品尝这个名字的滋味，“你喜欢音乐吗，JoJo？”
林秋诚实地摇头：“不太了解。”然后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又补充道：“但您的舞蹈真棒。”
迈克尔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又富有感染力，像是银铃被风吹响。“你知道吗，JoJo，大多数人都会说‘我是你的超级粉丝’或者‘我爱你的音乐’，即使他们根本不了解。”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要不要看个完整的？”
林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手放在他掌心。迈克尔带她到空地中央，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Don't Stop'Til You Get Enough》的前奏立刻流淌出来，那充满活力的放克节奏让林秋的脚尖不自觉地轻轻点地。
接下来的三分钟，林秋睁大了眼睛。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清每个动作的细节——那流畅如水的身体波浪，精确如机械的踢腿旋转，还有他全神贯注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当迈克尔以一个华丽的旋转滑步结束时，她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谢谢，我唯一的观众。”迈克尔夸张地鞠躬，然后从旁边拿起一瓶Evian矿泉水喝了一大口，“你爸爸是谁？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林医生，”林秋说，“他是来给杰克逊先生看病的。”
“哦！”迈克尔恍然大悟，“乔说你爸爸是全洛杉矶最好的外科医生。”他眨了眨眼，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看来他还有个很棒的女儿。”
就在这时，林清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JoJo？你在哪？”
“爸爸！”林秋转身挥手，然后又看向迈克尔，“谢谢您的舞蹈。”
“等等，”迈克尔快步走向一旁的长椅，从背包里取出一张黑胶唱片，在上面飞快地签了名，“送给你，也许下次见面你能告诉我你最喜欢哪首歌。”
林秋双手接过，看到封面上迈克尔穿着闪亮的西装，做出一个标志性的舞姿。她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听的。”
林清宴走近时明显愣了一下：“迈克尔先生，我不知道您已经……”
“别客气，医生，”迈克尔笑着与林清宴握手，汗水还在从他的鬓角滑落，“您女儿是个很棒的观众。我们刚才开了个小演唱会。”
回程的车上，林秋小心地捧着那张《Off the Wall》专辑，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迈克尔的签名。林清宴从后视镜看她：“喜欢迈克尔先生吗？”
林秋想了想，点头：“他跳舞的时候像在飞。”然后顿了顿，“而且他蹲下来和我说话，不像其他大人总是高高在上。”
林清宴微笑。
他注意到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不是追星族那种狂热，而是一种纯粹的欣赏。这让他做出了决定：如果乔·杰克逊正式邀请他担任家庭医生，他会接受。毕竟，能让JoJo露出这种笑容的地方，一定是个好地方。
车子驶下山坡时，林秋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越来越远的豪宅。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跃，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空地上旋转的身影，像一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又像一颗独自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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