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梨园最上等的“撷芳”雅间,临着戏台,视野绝佳。楠木雕花的围栏,垂着薄如蝉翼的茜素红纱帘,既能隔开外面喧嚣的目光,又不妨碍欣赏台上的表演。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淡淡的、好闻的檀木气息。
台上,《牡丹亭?游园惊梦》正唱到最是缠绵悱恻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杜丽娘水袖轻扬,身段婀娜,眼波流转间,盛满了少女怀春的旖旎与寻梦不得的哀愁。
那唱腔清丽婉转,丝丝缕缕,钻入人的心缝里。
苏晚棠穿着萧景琰为她置办的湖蓝色云锦襦裙,料子滑腻柔软,泛着水波般的光泽。
她端坐在铺着锦垫的圈椅里,背脊挺直,双手却无意识地紧紧交握在膝上,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的目光死死胶着在台上,平日里流转生辉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仿佛被台上那哀婉的情愫浸透了。
杜丽娘对着满园春色,对着梦中那俊朗的书生柳梦梅,唱出心底的炽热与绝望。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苏晚棠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闷又疼,几乎喘不过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前瞬间模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她交握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猛地惊醒,慌忙低下头,从袖中抽出萧景琰之前给她的那方素帕,手忙脚乱地去沾眼角的湿意,动作带着一丝被窥破心事的狼狈。
“天爷……”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极轻,带着浓重的鼻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了身侧人的耳中,
“这唱腔……这身段……怎生如此……动人?”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再次望向台上那个为情痴狂的身影,声音轻颤着,
“像是……像是把人的心肝都揉碎了,又捧起来……”
萧景琰一直端坐一旁,安静地品着茶,目光似乎落在台上,又似乎穿透了那方戏台,落在更远的地方。
苏晚棠那滴泪落下的瞬间,他端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沾着泪痕、竭力掩饰却依旧难掩动容的侧脸上。
那双平日里或狡黠或慵懒的眸子,此刻被泪水洗过,清澈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震撼与痛楚。他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微澜。
“你喜欢?”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苏晚棠用力点头,攥紧了手中湿润的帕子,目光依旧痴痴望着台上那个为情而死的女子。
“嗯!”
她用力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像被自己声音里的激动吓到,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困惑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
“它……它让人喘不过气。
难受,却又欢喜得紧。”
她转过头,看向萧景琰,眼中是纯粹的、孩童般的不解,
“杜丽娘……她怎么就敢?为了一场梦,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梦……连命都不要了?”
这完全超出了她所理解的人情世故、利害权衡。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困惑与向往。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付出必要回报,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或是换取生存的筹码。
杜丽娘的决绝,在她看来,无异于痴傻。
他缓缓放下茶盏,从自己袖中又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无声地递了过去,替换她手中那方已然湿透的。
“情之一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苍凉,缓缓在雅间流淌,与台上杜丽娘哀婉的唱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本就……不讲道理。”
苏晚棠接过那方带着他指尖微凉气息的干净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道理”。
“戏文里都这样写。”
她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台上,杜丽娘正魂归地府,唱腔凄绝,
“公子信么?”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景琰,带着一种执拗的求证,
“真有人能为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像杜丽娘一样,舍了性命去?”
萧景琰的目光随着她的问话,重新投向戏台。
台上水袖翻飞,演绎着生死的缠绵。
他英俊的侧脸在雅间昏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疲惫。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苦涩的东西。
“信或不信,”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叹息,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目光却穿透了那方戏台,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更广阔也更残酷的人间,
“又有何用?”
他微微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
“世间痴人,又何止杜丽娘一个。”
雅间内,只剩下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和两人之间弥漫开的、无声的沉重。
苏晚棠攥紧了手中那方干净的素帕,心头第一次,因为一个“情”字,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什么是爱?
心动就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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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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