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琉璃”居所这座精致的牢笼里，如同窗外缓慢流淌的溪水，看似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改变着一切。
几个月过去，荒星地下那场生死搏杀留下的外在伤痕，大多已在顶级医疗技术和时间的作用下渐渐淡去。
黎君恢复得很快，快得甚至有些超出格伦教授团队的预期。
她左脸的腐蚀伤疤经由数次生物皮层再生手术，已变得极浅，只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才能看到一丝淡淡的、玉色般的痕迹。
她不再需要轮椅，行动间虽不似从前那般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风骨，却也步履平稳。
她重新穿上了熨烫平整的常服，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外表看去，几乎与受伤前那个沉稳的黎少将无异。
但卜有羲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黎君的精神力，曾经即使只有E级也凝练如钢，如今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束缚、禁锢在体内，不再有丝毫外泄。
她的眼神依旧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痛苦的隐忍。
格伦教授私下向卜有羲透露过，黎君的精神域损伤是永久性的，强行使用那种禁忌药剂的后遗症，如同在她脑内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需要长期依赖药物和定期疏导来维持稳定。
而卜有羲自己的变化，则更加显而易见，且无处遁形。
她原本高挑矫健的身形，线条变得柔和了几分，曾经覆盖在流畅肌肉上的、属于顶级Alpha的凌厉感，正被一种Omega特有的、更加纤细柔软的体态所取代。
皮肤变得愈发细腻敏感，有时黎君只是从她身边走过，带起的微风都能让她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信息素的变化。
那甜酒的气息不再仅仅是分化初期的征兆，而是变得越来越浓郁、醇厚，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诱人的芬芳。
即使在不进行疏导的日子里，这气息也会不受控制地淡淡萦绕在她周身，无声地昭示着她正在“成熟”的Omega身份。
她的力量和精神力依旧被牢牢封锁，尝试过无数次冲击，都如同石沉大海。这具身体，正从内到外，不可逆转地朝着她最鄙夷的方向蜕变。
日常的信息素疏导，已经成为了一种固定的仪式。
通常是在午后，阳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窗，在客厅的地毯上投下温暖光斑的时候。
黎君会准时从二楼下来，手里通常会拿着一本纸质书或电子阅读器——这是她在这囚禁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消遣。
她会在卜有羲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不需要太多言语，黎君会微微释放出她那清冷的墨水信息素，如同娴熟的调音师，精准地拨动、安抚着卜有羲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甜酒气息。
整个过程，黎君总是垂着眼睫，专注于手中的书页，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安静而专注，唯有在卜有羲因生理不适而微微蹙眉，或者信息素出现微小波动时，她翻动书页的手指会几不可察地停顿一瞬，随即释放的信息素也会做出相应的、微妙的调整。
卜有羲则常常闭着眼，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屈辱感，被动地接受着这来自死对头的“恩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违背她的意志，贪婪地汲取着那墨香的安抚，如何在对方的引导下，从焦躁归于平静。
甚至……会产生一种可耻的、依赖性的舒适感。
有时，她会故意抵抗，试图用意志力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
但结果往往是引来更剧烈的生理不适，以及黎君带着询问意味的、平静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说：何必徒劳？
是啊，何必徒劳。
她就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温室的植物，无论内心如何渴望狂风暴雨，也只能在这被精确控制的环境里，依靠特定的养料维持生机。
除了疏导，她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
各自用餐，各自在划定的区域内活动，偶尔在走廊或楼梯相遇，也只是沉默地擦肩而过，连眼神交流都吝于给予。
仿佛过去那些激烈的冲突、生死的相依，都随着这场变故，被埋藏在了这看似平和、实则僵冷的表象之下。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总有暗流涌动。
这天夜里，卜有羲被一阵强烈的热潮前兆惊醒。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燥热感在她体内奔腾，甜酒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近乎求偶般的、甜腻的诱惑力。
她蜷缩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抵抗那令人崩溃的空虚感。
她知道，这是分化深入、身体趋于“成熟”的必然过程，周期会越来越短，反应会越来越强烈。
就在她几乎要被情潮淹没，意识模糊地伸出手，想要按下床头那个能召唤黎君，或者说，召唤她的信息素的紧急呼叫钮时——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黎君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睡袍，黑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被惊醒的疲惫，但眼神却清明而冷静。
她显然是被卜有羲这边异常的信息素波动惊动的。
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蜷缩着、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黑暗中，卜有羲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静，复杂，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很难受？”
黎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卜有羲羞愤难当，别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用你管……滚出去！”
黎君没有动。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股比平日里疏导时更浓郁、也更……“主动”的墨水信息素，如同夜色中的潮汐，缓缓地、却不容抗拒地弥漫过来，将卜有羲连同她那张被情热折磨的床一起，温柔而坚定地包裹。
与疏导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引导不同，这一次的信息素，带着一种更直接的、安抚性的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她灼热的肌肤，探入她躁动的灵魂深处。
“呃……”
卜有羲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身体在那熟悉气息的包围下，诚实地放松了下来，那股焚身般的燥热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浇灌，迅速退去。
然而，生理上的缓解，却带来了心理上更强烈的冲击。
她竟然……
在黎君面前，露出了如此不堪、如此脆弱的一面！
而她甚至不需要开口乞求，对方就……
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黎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那包裹着她的信息素微微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床边，却没有靠得太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卜有羲看到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排斥自己的身体，只会更痛苦。”
黎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接受它，了解它，你才能……控制它。”
控制？
卜有羲猛地抬起泪眼，对上黎君的视线。
她在说什么？
让她接受这具变成Omega的身体？
让她学会“控制”这该死的情潮？
“说得轻巧……”
卜有羲声音哽咽，带着恨意，
“变成这副鬼样子的又不是你！”
黎君看着她，没有说话。
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和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也承载着无尽重量的平静。
过了许久，就在卜有羲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或者会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时，黎君却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身体的形态，从来不是定义强大的唯一标准。”
她看着卜有羲，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此刻的脆弱，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被困住的，也从来不只是你一个。”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开了房间，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只留下那依旧萦绕在空气中、带着安抚力量的墨水信息素，和那句如同石子投入心湖的话，在卜有羲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次夜间的意外之后，两人之间那种僵冷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疏导依旧进行，黎君依旧沉默，卜有羲依旧抗拒。
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卜有羲开始不再完全闭着眼被动承受。
她会在黎君释放信息素时，偷偷观察她。
观察她阅读时微蹙的眉心的细微变化，观察她指尖无意识摩挲书页边缘的小动作，观察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向往。
她发现黎君看的书很杂，从星际战略到古代哲学，从生物基因到诗歌小说。她似乎试图从这些文字里，寻找某种答案，或者……仅仅是让自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暂时忘却现实的桎梏。
卜有羲也开始尝试着，不再纯粹地用愤怒和排斥来面对身体的异变。
她开始在房间里进行一些恢复性的、不依赖精神力的体能训练，哪怕效果微乎其微。
她开始强迫自己阅读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关于Omega生理和心理的书籍，尽管每看一页都像在吞针。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屈服，这是为了知己知彼。黎君说得对，只有了解，才可能找到掌控的方法。
她甚至开始留意黎君的精神状态。
她能“感觉”到，在某些深夜，隔壁房间会传来极其微弱、却被强行压抑着的、精神波动的紊乱。
那是黎君在与她脑内的“炸弹”对抗。每当这时，卜有羲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到那紊乱平息，她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让她感到恐慌，却又无法遏制。
这天下午，疏导结束后，黎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她合上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关于星际稀有矿物分布的专著——目光落在卜有羲因为近期训练而略显红润、却依旧难掩Omega特征的脸上。
“你的基础体能，恢复得比预期要好。”
黎君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卜有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带着防备：
“那又怎样？”
黎君看着她那如同炸毛猫科动物般的反应，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站起身，走到客厅一角那个被允许使用的、功能受限的内部信息查询终端前，操作了几下。
“军部内部通报，”
她背对着卜有羲，声音依旧平静，
“三天后，将会有一批新晋军官前来基地参观，其中……包括那位雷雅迪上校所在的‘雷霆’特种小队。”
卜有羲的瞳孔猛地一缩！雷雅迪？那个曾经被黎君用信息素警告过的Alpha？
黎君转过身，看向卜有羲，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一种冷静的、近乎锐利的光芒。
“按照‘琉璃’居所的安保条例，以及对我们‘特殊身份’的‘保护’原则，”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届时，所有对外通道会彻底锁死，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
卜有羲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黎君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骤然撞入了她的脑海——
黎君她……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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