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卜有羲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如何准备?
她们身处这铜墙铁壁的“琉璃”囚笼,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控之下,连呼吸都仿佛被标定了数据流。
所谓的准备,在卜有羲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黎君的眼神却异常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磐石般的笃定。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将那本关于星际稀有矿物的专著放回书架原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如常。
黎君依旧按时进行她的阅读、接受定期的精神域疏导,甚至在卜有羲进行体能训练时,会偶尔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沉默地看一会儿,目光落在她因发力而微微颤抖的小腿肌肉和沁出细汗的后颈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卜有羲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发作,只能将更多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力量倾注在枯燥的训练动作上。
第三天清晨,早餐时分。
送餐的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Beta后勤兵。
他将营养搭配精确到克的食物放在餐桌上,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默默退开,黎君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今天的能量配给,似乎比标准少了0.3个单位。”
黎君的声音平和,听不出质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甚至没有看那名后勤兵,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清澈的合成果汁上。
后勤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黎君会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差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黎君却已经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沉静的黑眸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因为‘雷霆’小队参观,后勤通道临时管制,导致配送流程出现了0.7%的冗余损耗吗?”
后勤兵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只是一个底层执行者,哪里清楚这些高层调度和具体数据?
但黎君那笃定的语气和精准的数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惶恐。
“我……我不清楚,黎少将。”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
“无妨。”
黎君收回目光,拿起餐具,语气依旧平淡,
“只是提醒你们,即使是在‘特殊时期’,基础保障的精确性,也关系到‘琉璃’项目的关键数据稳定性。这一点,霍恩中将应该对格伦教授做过明确指示。”
她轻描淡写地提到了霍恩中将和格伦教授,提到了“琉璃项目”和“关键数据”,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那名后勤兵紧绷的神经上。
“是!是!我立刻去核查!”
后勤兵几乎是仓皇地退出了餐厅。
卜有羲坐在对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惊疑不定。
黎君……她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0.3个单位的能量配给?这不像她的风格。
早餐后不久,格伦教授按计划前来进行每周一次的全面评估。
在给黎君做精神域检测时,格伦教授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结束检测后,他看着数据报告,语气带着担忧:
“黎少将,您的精神域稳定性虽然维持在阈值内,但最近波动的频率有所增加。是最近休息不好?还是……”
“或许是环境过于‘恒定’了。”
黎君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缺乏必要的外部刺激和认知负荷,对于精神域的活性恢复,未必是好事。格伦教授,您认为呢?”
格伦教授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陷入思索。
作为一名顶尖的科学家,他不得不承认黎君的话有一定道理。长期处于绝对可控、缺乏变化的环境,确实可能导致认知功能和精神活性的某种退化。
“而且,”
黎君继续平静地说道,目光扫过客厅里那些隐藏的监控探头,
“持续的高强度监控本身,也是一种精神压力源。这一点,在《星际长期隔离环境对高阶军官心理影响》的第七卷第三章,有详细论述。我想,军部心理评估中心应该也有相关数据支持。”
格伦教授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他显然读过那份报告。
黎君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另外,教授,我注意到卜少将近期信息素水平虽然稳定,但其‘诱导适应性’似乎达到了一个平台期。
继续在这种‘无菌’环境下进行疏导,可能无法触发更深层次的融合与……进化。这对于研究‘神蚀’项目的后续影响,以及探索可能的‘逆转’或‘控制’途径,或许会形成数据瓶颈。”
“逆转” “控制”
这两个词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抓住了格伦教授的全部注意力,
作为“神蚀”项目的主要研究者之一,他太清楚这两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巨大科研价值和战略意义了!
卜有羲在一旁听得心头剧震!
黎君她……竟然在利用格伦教授的研究心理!
她精准地抓住了教授最关心、也最渴望突破的点!
格伦教授果然上钩了,他急切地追问:
“黎少将,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或许需要引入一些变量。”
黎君的语气依旧冷静,如同在部署一场战役,
“一个更接近真实、具备一定挑战性和不确定性的环境,可能更有利于观察信息素的深层互动,以及……挖掘我们身体在应对压力时,可能产生的、尚未被发现的潜能。”
她顿了顿,看向格伦教授,目光坦诚而锐利:
“毕竟,我和卜少将,是迄今为止最特殊、也可能是唯一能提供这方面**数据的研究对象。我们的‘价值’,不应该被浪费在过于安逸的温室里。这对于帝国,对于对抗‘深渊’的事业,都是一种损失。”
格伦教授彻底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数据板。
黎君的话,句句戳中了他的科研核心和身为帝国首席专家的责任感。
格伦教授离开时,神情比来时凝重了许多,也兴奋了许多。
卜有羲看着黎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她一直以为黎君只是个擅长战斗和忍耐的军人,却没想到,
她玩弄人心、利用规则的手段,也如此……高明。
“你……”
卜有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黎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震惊和疑惑,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转身走向了书房。
下午,预料之中的访客到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霍恩中将。
他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已经接到了格伦教授那份充满“专业建议”和“战略考量”的紧急报告。
“黎君少将,”
霍恩中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目光锐利地扫过坐在沙发上面色平静的黎君,又瞥了一眼旁边紧绷着身体的卜有羲,
“格伦教授提交了一份关于你们‘康复环境优化’的建议。能解释一下吗?”
黎君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姿态不卑不亢:
“霍恩中将。我认为,将我和卜少将长期隔离在此,并非最优选择。这不利于我们的身心恢复,更不利于帝国充分利用我们这两个‘特殊样本’的价值。”
她将“特殊样本”几个字咬得清晰。
“哦?”
霍恩中将挑眉,
“那你说说,什么才是‘最优选择’?”
“让我们回归军部序列,参与适当的工作。”
黎君语出惊人,语气却平稳得像在陈述既定事实,
“我可以回到后勤与战略分析部,我的经验和判断力,对于解析‘深渊’动向仍有价值。
卜少将即便暂时无法胜任一线作战,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战术素养,也可以在参谋部或训练基地发挥作用。”
卜有羲猛地看向黎君,心脏狂跳。
回归军部?这怎么可能?!
霍恩中将显然也被这个提议惊住了,他沉下脸:
“胡闹!你们现在的状态……”
“我们的状态,格伦教授的报告里已经说明得很清楚。”
黎君打断他,语气依旧冷静,
“适当的认知负荷和工作压力,有助于精神恢复和数据采集。至于安全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客厅,意有所指:
“军部的安保力量,难道还不如这间‘琉璃’居所吗?还是说,中将您对我们军部的内部环境,没有信心?”
霍恩中将被将了一军,脸色更加难看。
黎君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份量:
“中将,我和卜少将,是‘神蚀’项目的亲历者,也是受害者。我们对‘深渊’的了解,是任何情报分析都无法替代的。将我们困在这里,是资源的浪费。
让我们回到岗位上,哪怕只是边缘岗位,也能为帝国贡献一份力量,同时……也能向外界展示,帝国即使面对‘深渊’如此恶毒的手段,依然有能力让它的战士重新站起来。”
她看着霍恩中将微微动摇的眼神,抛出了最后的筹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深意:
“而且,有些‘潜在’的麻烦,比如某些过于‘热心’的外部关注,在军部严密的体系内,总比在这相对独立的‘疗养区’,更容易……‘管控’,不是吗?”
卜有羲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雷雅迪上校,以及她背后可能代表的、觊觎她这个“特殊Omega”的势力。
霍恩中将沉默了。
他背着手,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目光复杂地审视着黎君。
他不得不承认,黎君的提议,从科研、从战略、甚至从政治层面考量,都有着难以反驳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黎君精准地抓住了他作为决策者的心理——利益最大化,风险可控化。
漫长的沉默之后,霍恩中将停下了脚步。
他深深地看了黎君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最终化为一种妥协的决断。
“格伦教授团队会为你们制定详细的身体状况监测方案和应急预案。”
霍恩中将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命令的口吻,
“回归岗位可以,但仅限于文职和内部工作,行动范围受到限制,定期向医疗部和安全部门汇报。并且,你们的信息素交互疏导,必须作为最高优先级任务,确保完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带着最后的警告:
“记住,这是基于帝国利益和你们自身价值的特殊安排。不要让我,让军部失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霍恩中将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卜有羲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地、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气。
成功了?
黎君竟然真的……凭借一番话,撬动了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囚笼?
她转过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黎君。
黎君也正看着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暖色,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深沉的墨色。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唯有微微放松的肩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收拾一下。”
黎君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明天,回军部。”
第二天上午,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军用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琉璃”居所。
卜有羲坐在车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基地景象,恍如隔世。
手腕上那个银色手环依旧戴着,但意义已然不同。
黎君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侧脸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车辆最终在军部总部大楼后方一栋相对僻静的附属建筑前停下。这里将是她们新的办公和居住地点,条件远不如“琉璃”舒适,监控却未必减少。
当卜有羲踏下车辆,呼吸到军部大楼附近那熟悉的、带着金属和能量剂味道的空气时,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身份和状态。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作战服、刚从旁边训练场出来的军官说笑着走过。
其中一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卜有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确认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轻佻的玩味。
“哟?这不是咱们的榜一,卜有羲少将吗?”
那军官吹了声口哨,语气带着Alpha之间心照不宣的调侃,
“几个月不见,这……变化挺大啊?信息素挺好闻嘛!”
他身边的同伴也发出了低低的、暧昧的笑声。
卜有羲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那甜酒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带着羞愤和一丝慌乱。
就在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克制不住动手的冲动时——
一股冰冷、沉凝、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墨水信息素,如同出鞘的利剑,倏然从她身旁弥漫开来,精准地笼罩住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军官!
笑声戛然而止。
那几个Alpha军官脸色猛地一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脸上露出了惊惧和不适。他们这才注意到卜有羲身旁,那个一直沉默站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黎君。
黎君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人,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威慑力。
为首的军官额角渗出冷汗,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对同伴说了句“快走”,几人如同被惊散的麻雀,仓促离开。
黎君收回目光,那冰冷的信息素也随之收敛。她看向身旁身体依旧微微发抖的卜有羲,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
“走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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