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早读课总带着点蔫蔫的气息。萧吟刚把英语课本立起来，就听见后桌传来“啪”的一声——顾铭久手里的单词本掉在了地上，他正对着“complicated”这个词皱眉头，指尖把书页戳出个小窝。
“又卡住了？”萧吟回头时，正看见他把单词本捡起来，指腹蹭过她写的例句，像在摩挲什么宝贝。这两天他倒是真把背单词当回事了，只是记性实在不算好，昨天背过的“function”，今早提问时又忘了一半。
顾铭久抬头，耳尖有点红：“这词太绕了，跟绕口令似的。”他把单词本推给她看，“你写的例句是‘青春是道复杂的题’，学霸都这么感慨的？”
“不是感慨，是造句。”萧吟拿过单词本，笔尖在“complicated”下面画了道横线，“你看，把它拆成‘com-pli-ca-ted’，分音节背就好记了。”她说话时，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像有细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下意识缩了缩手。
“哦。”顾铭久点点头，却没看单词，眼睛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缝里还沾着点淡淡的墨水印，是昨天帮他改错题时蹭上的。他突然觉得，这双手比单词本上的字好看多了。
早读课结束时，窗外的天突然暗了下来。梧桐叶被风刮得“哗啦”响，云层低低地压着，像是要把整个校园都罩住。萧吟往窗外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她早上出门时没看天气预报，帆布包里连把伞都没有。
“要下雨了。”顾铭久也凑到窗边看，手指敲了敲玻璃，“看这架势，得下大。”他回头看萧吟，见她盯着窗外出神，眼神里带着点愁绪，心里咯噔一下，“你没带伞？”
萧吟点点头，没说话。她家离学校不算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但要是下大雨，这二十分钟足够把人淋成落汤鸡。她摸了摸帆布包的带子，盘算着放学时要不要找林薇薇借把伞——昨天林薇薇说她的伞是折叠的，小巧方便。
“没事，”顾铭久突然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放学我送你回去。我家司机今天来接我，顺便送你。”
萧吟愣了一下，赶紧摇头：“不用了，太麻烦了。我找同学借把伞就行。”她知道顾家的车是什么样子的——上次在校门口见过一次，黑色的轿车，车身锃亮，和她住的老旧小区格格不入。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家的样子，更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
“麻烦什么，”顾铭久挑眉，语气有点犟，“前后桌互相帮助，不是你说的吗？再说了，你要是淋感冒了，谁给我讲题？”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她不答应就是耽误他学习。
萧吟被他堵得没话说，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她悄悄往林薇薇的座位看了一眼，见她正低头整理笔记，犹豫着要不要课间去找她——或许能找个借口推掉顾铭久的好意。
可课间十分钟过得飞快。萧吟刚站起身，还没走到林薇薇座位旁，就被顾铭久拽住了胳膊。“学霸，别走啊，”他把数学练习册推到她面前，指着一道题，“这道题辅助线怎么画？我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
他的手指在练习册上点了点，指腹沾了点橡皮屑。萧吟低头看题，是道几何证明题，辅助线确实藏得有点深。她拿起笔，刚要在草稿纸上画，就听见林薇薇喊她：“萧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小卖部？我想买点糖。”
“我……”萧吟刚要应声，顾铭久就抢了话：“她不去，她要给我讲题呢！对吧，学霸？”他说着，还冲她挤了挤眼睛，眼神里带着点恳求。
萧吟看着他眼里的光，到了嘴边的“好”字又咽了回去，只能对林薇薇摇摇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林薇薇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转身和同桌走了。
“谢了啊。”顾铭久见林薇薇走了，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
萧吟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嘛，”顾铭久挠了挠头，语气软了点，“真不用跟我客气，送你回家又不费什么事。”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司机开车稳，不会颠的。”
萧吟没说话，低头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可她的心思却有点乱——她其实不是讨厌他送，只是怕……怕他看见她家那斑驳的墙皮，怕他看见她母亲缝补衣服时佝偻的背影，怕他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她想象中还要远。
“你看，”她把画好的辅助线推给顾铭久看，“连接AC，再作垂线，这样就能用全等三角形了。”
顾铭久凑过来看，脑袋几乎要碰到她的肩膀。他的气息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拂过她的耳尖，她的耳朵瞬间就红了。“哦——”他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学霸就是学霸。”
他的夸奖很直白，带着点孩子气的真诚。萧吟的心里软了软，刚才那点别扭好像也淡了点。她把练习册推回去：“你自己再试试，别又忘了。”
“知道了。”顾铭久乖乖点头，拿起笔在练习册上画着，嘴角却一直扬着——他刚才其实瞥见她耳尖红了，像沾了点晚霞的颜色，好看得很。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放学时，雨果然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远处的树都被雨幕罩住了，模模糊糊的。
同学们都在收拾书包，有人抱怨“怎么突然下雨了”，有人庆幸“还好我带伞了”。顾铭久把萧吟的书包拎起来，往自己肩上一甩：“走了，学霸，去校门口等车。”
“我自己拿就行。”萧吟想去抢书包，他却把胳膊举得高高的，笑着说：“你拿不动，我来。”他的书包本来就轻，加上萧吟的帆布包，也没重多少。
萧吟看着他肩上的两个书包，一个是黑色的名牌双肩包，一个是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对比鲜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没再抢，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校门口走。
走廊里很滑，顾铭久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怕她滑倒。“小心点，”他提醒道，“地上有水。”
“嗯。”萧吟点点头，跟着他的脚步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他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得很整齐，不像刚开学时那样敞着，头发也被风吹得有点乱，却比那时顺眼多了。
到了校门口，雨更大了。风裹挟着雨点往人身上扑，站在屋檐下都能感觉到凉意。顾铭久踮着脚往远处看，很快眼睛一亮：“我家车来了！”
萧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开过来，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车窗摇下来，露出司机师傅温和的脸。
“走吧。”顾铭久拉着她的胳膊往车那边跑，雨点儿溅在两人的裤脚上，凉丝丝的。
坐进车里时，萧吟还有点拘谨。真皮座椅很软，和她家硬邦邦的木凳完全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尽量不碰到旁边的扶手。
“王师傅，先送我同学回家。”顾铭久对司机说，然后转头问萧吟，“你家具体在哪儿来着？我忘了。”
萧吟报了个大概的地址，没说具体的楼栋号。“到了小区门口就行，我自己走进去。”
“那怎么行，”顾铭久皱眉，“雨这么大，你自己走进去肯定淋湿。”
“真的不用了，”萧吟赶紧说，“小区里路不好走，车开不进去的。”
顾铭久还想说什么，王师傅却开口了：“少爷，下雨天小区门口确实不好停车，要不就让这位同学在门口下吧，我把伞给她。”他说着，从副驾驶座底下拿出一把黑色的大伞。
“也行。”顾铭久接过伞，递给萧吟，“那你拿着伞，别淋着。”
萧吟接过伞，说了声“谢谢”。伞柄是木质的，握在手里很沉，伞面上还印着个小小的“顾”字，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心里更慌了，琢磨着下次一定要把伞还给他。
车开得很稳，窗外的雨幕不断往后退。萧吟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没怎么说话。顾铭久也没打扰她，只是偶尔偷偷看她一眼——她正盯着窗外发呆，睫毛很长，被车窗上的水汽氤氲得有点模糊，像幅水墨画。
快到小区门口时，萧吟突然开口：“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停吧，不用到门口。”
顾铭久愣了一下：“为什么？离门口还有段距离呢。”
“我……我想先去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萧吟找了个借口，心跳得飞快。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区大门。
顾铭久看了她一眼，没拆穿，只是对王师傅说：“王师傅，就在前面路口停吧。”
车停在路边。萧吟赶紧拿起书包，撑着伞就要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伞我下次还你。”
“等一下。”顾铭久突然叫住她。
萧吟回头，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递了过来——是盒牛奶，还温着，大概是他早上带来没喝的。“拿着，”他说，“刚在暖气上捂了会儿，热乎的。”
萧吟看着那盒牛奶，心里暖烘烘的。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谢谢。”
“快进去吧，别着凉了。”顾铭久挥了挥手，笑得像个太阳。
萧吟点点头，撑着伞走进了雨幕。她没去超市，而是快步往小区里走。走到拐角处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轿车还停在路边，顾铭久正趴在车窗上看她，见她回头，还冲她摆了摆手。
萧吟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回头，快步跑进了小区。直到进了家门，她才靠在门上松了口气，手里的牛奶还温着，暖得能熨帖到心里。
“吟吟，回来了？”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带着点担忧，“淋着了吗？我看雨下得挺大的。”
“没有，同学送我回来的，还借了我把伞。”萧吟把伞靠在门边，把牛奶递给母亲，“妈，你喝。”
“我不喝，你喝吧。”母亲推了回来，笑着说，“还是你同学好。快洗手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炒蛋。”
萧吟点点头，去洗手。吃饭时，她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里有点酸——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家里的开销全靠父亲打零工和她的奖学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咬了咬唇，暗下决心，以后还是离顾铭久远一点吧，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下午上学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亮晶晶的。萧吟把那把黑色的大伞折好，放进帆布包里，准备还给顾铭久。
走进教室时，顾铭久已经到了。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了层浅金。萧吟悄悄走到座位上坐下，把伞放在他的桌角，没叫醒他。
她刚拿出课本，顾铭久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桌角的伞，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萧吟，眼睛亮了：“你把伞带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留着用呢。”
“你的伞，当然要还给你。”萧吟说。
“你拿着用呗，”顾铭久把伞推给她，“我家还有好多呢，不缺这一把。”
“不用了，我自己有伞。”萧吟又把伞推了回去。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把伞。
顾铭久看她态度坚决，没再推。他把伞放进桌洞，叹了口气：“好吧。”他顿了顿，又问，“你早上喝牛奶了吗？”
“喝了，谢谢。”萧吟点点头。
“好喝吗？”顾铭久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等夸奖。
“嗯，好喝。”萧吟笑了笑。
顾铭久也笑了，嘴角咧得大大的。他从桌洞里拿出个苹果，递给她：“给你，我妈早上刚买的，甜得很。”
萧吟刚要拒绝，他就把苹果塞进了她的桌洞：“拿着吧，补充维生素，对脑子好。”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不给她吃就是耽误她学习。
萧吟看着桌洞里的苹果，红彤彤的，透着新鲜的果香。她没再拒绝，小声说了句“谢谢”。
下午的课是物理。物理老师讲课有点枯燥，萧吟听得很认真，顾铭久却有点坐不住了。他一会儿转笔，一会儿扒拉赵磊的头发，最后干脆拿出那个画满涂鸦的笔记本，在上面画起了画。
萧吟偶尔回头看一眼，看见他正低头画画，眉头皱着，很认真的样子。她有点好奇，却没好意思问。
快下课的时候，物理老师突然点了顾铭久的名字：“顾铭久，你来说说，这个力的分解应该怎么算？”
顾铭久猛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黑板。他刚才光顾着画画了，根本没听课。全班同学都看着他，他也不慌，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老师，这个题太简单了，我怕我说出来显得我太厉害，抢了学霸的风头。”
全班哄堂大笑。物理老师气得脸都白了：“你！给我站到后面去！”
萧吟也忍不住笑了，却又有点替他尴尬。她悄悄把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能看见上面的解题步骤。顾铭久低头瞥见，愣了一下，随即冲她的背影无声地说了句“谢了”，乖乖地走到了教室后面。
下课铃一响，顾铭久就从后面跑了回来，揉着腿叹气：“站得我腿都麻了。”他戳了戳萧吟的后背，“学霸，刚才谢了啊。”
“下次认真听讲。”萧吟回头，看见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有点狼狈，又有点可爱。
“知道了知道了，”顾铭久点头如捣蒜，“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把那个画满涂鸦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萧吟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眼睛亮了——上面画着只猫，比之前的都好看，圆滚滚的，正蹲在窗台上晒太阳，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芒万丈。猫的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女生，扎着低马尾，正低头看书，和她有点像。
“画得真好。”萧吟由衷地说。
“那当然，”顾铭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很有天赋的。”他顿了顿，小声说，“这只猫……送给你。”
萧吟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的脸有点红，眼神躲躲闪闪的，不像平时那么张扬。“谢谢你。”她小声说，心里暖烘烘的。
“不客气。”顾铭久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小孩。
放学的时候，萧吟收拾书包，顾铭久突然说：“明天早上我还等你一起上学吧？”
萧吟愣了一下，摇头：“不用了，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我带伞，自己走就行。”
顾铭久的脸沉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让我送你？”
“不是的，”萧吟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铭久固执地说，“我明天还等你。七点，老地方。”他说完，没等她拒绝，就背上书包跑了。
萧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桌洞里的苹果，又看了看那个画着猫的笔记本，心里有点乱。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的，可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却怎么也说不出“不”字。
第二天早上，萧吟七点整下楼时，顾铭久果然已经在等她了。他还是靠在单车上，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见她下来，笑着挥手：“这里！”
萧吟走过去，把昨天的苹果核递给他：“苹果很好吃，谢谢。”
“好吃就好。”顾铭久接过苹果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上来吧。”
萧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单车后座。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雨后的清新。萧吟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她悄悄往他的后背靠了靠——他的后背很宽，很暖，让人觉得很安心。
“昨天的物理题我看懂了，”顾铭久突然说，“就是力的分解嘛，不难。”
“嗯，你只要认真听，肯定能看懂。”萧吟笑了。
“那是，我可是很聪明的。”顾铭久得意地说，脚下蹬得更用力了，单车飞快地往前跑，像要追上前面的阳光。
萧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也许那些所谓的距离，也没那么重要。也许，她可以试着往前走一步，看看前面的风景。
雨幕里的伞还放在顾铭久的桌洞里，画着猫的笔记本被萧吟放进了书包里。前后桌的距离不过半米，却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两个人慢慢拉近。有些话虽然没说出口，却像雨后的春笋，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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