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破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在池泽耳边!他浑身猛地一哆嗦,手中蘸满了墨的秃笔“啪嗒”一声掉在刚铺开的崭新帛布上,瞬间晕开一大团刺目的墨渍,像一只狞笑的鬼眼,死死盯着他。
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刻薄嬷嬷毒蛇般阴冷的三角眼,以及她身后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婆子。那架势,活脱脱是来拿人下狱的!
“三公子!夫人有请!” 嬷嬷那又尖又利、带着浓浓厌恶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池泽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祥的预兆。
完了!被发现了?!
是稿费的事?还是……写话本的事暴露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池泽,让他手脚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藏在青砖下的金饼似乎变得滚烫无比,隔着泥土和草席都在灼烧他的灵魂。他下意识地想用袖子去遮案几上那沾了墨污的帛布和摊开的竹简,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磨蹭什么!” 嬷嬷不耐烦地厉喝一声,对身后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粗壮的妇人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了池泽瘦弱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冰冷的坐席上拖拽起来!
“放开我!我自己走!” 池泽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但他那点力气在两个常年干粗活的婆子面前,如同蚍蜉撼树。胳膊被捏得生疼,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
“哼!夫人面前,由不得你放肆!” 嬷嬷冷哼一声,三角眼里满是鄙夷和快意,转身率先走了出去。两个婆子像押解犯人一样,拖着踉踉跄跄的池泽,穿过冰冷空旷的回廊,朝着侯府正院李氏的居所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纷纷低头避让,眼神躲闪,不敢多看。那些目光里,有麻木,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池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在这座冰冷的侯府里,他从来都是孤立无援的。
正院上房,檀香的气味浓得有些刺鼻。李氏一身暗紫色锦缎常服,端坐在主位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闭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虔诚诵经。只是那微微下撇的嘴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刻薄戾气,彻底破坏了这份“虔诚”。
池勇则大剌剌地歪在旁边的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玉貔貅,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目光时不时扫过被婆子们摁着跪在冰冷青砖地上的池泽,满是幸灾乐祸。
“母亲,人带来了。”嬷嬷躬身回禀。
李氏缓缓睁开眼,那双保养得宜、却透着精明算计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跪在地上的池泽,从他灰扑扑的旧衣,到他沾着墨迹的手指,最后落在他那张因为惊恐而越发苍白瘦削的脸上。
“池泽,”李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湿冷的棉絮堵住口鼻,“听闻你近日,很是‘勤勉’?”
池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回……回母亲,儿子……儿子不敢懈怠……”他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面。他在赌,赌李氏不知道具体的事,只是在敲打他。
“不敢懈怠?”李氏冷笑一声,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我看你是懈怠得很!心思都用到歪门邪道上去了!”她猛地一拍身旁的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你嫡兄池勇,在醉仙楼宴饮,本是与同窗好友交流学问,砥砺品行!何等雅事!却因你——”李氏的手指如同淬了毒的矛尖,狠狠指向池泽,“因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那些个污秽不堪、蛊惑人心的市井话本!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御史中丞冯大人当众斥责!斥其‘不务正业’、‘鼓吹奇技淫巧’、‘动摇国本’!我武安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原来如此!池泽瞬间明白了。是池勇那个蠢货在宴会上炫耀话本惹了祸,冯大人迁怒,李氏就把这笔账全算在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头上!悬着的心落回一半,但另一半却沉得更深。李氏借题发挥的本事,他太清楚了。
“母亲明鉴!”池泽伏低身子,声音带着惶恐和委屈,“儿子……儿子冤枉!那话本……儿子只是偶然得之,觉得新奇,便……便给兄长解闷,实在不知会惹出如此风波!更不知那话本竟是如此不堪之物!”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全推给了“偶然得之”和池勇的“解闷”。
“哼!偶然得之?”李氏显然不信,眼神更加锐利,“我看你是心思活络了!整日里躲在房中,涂涂写写,不务正业!你当我不知道?”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泽,语气森然,“身为侯府公子,不思读书进学,光耀门楣!反倒沉迷此等下贱勾当,惹是生非,连累兄长,败坏门风!简直……不可救药!”
她每说一句,池泽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知道,真正的惩罚要来了。
果然,李氏重新坐回软榻,捻着佛珠,语气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念在你年幼无知,又是初犯,家法就暂且免了。”
池泽刚想松一口气,李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心性浮躁,需得静心养性。从今日起,你的月例,再减三成。”李氏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还有,将《武安侯府家训》给我恭恭敬敬地抄写一百遍!要字字端正,不得有丝毫潦草敷衍!三日内,交给我查验!”
轰!池泽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
月例再减三成?!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几枚铜钱,现在连买最劣质的粟米都不够了!他吃什么?!
抄家训一百遍?!三天?!还要字字端正?!这是要彻底榨干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让他根本没空再去写一个字!让他重新回到那个只能靠馊粥吊命、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池泽。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要求情,想争辩,想嘶吼这不公!但撞上李氏那双毫无温度、只有无尽厌弃和掌控欲的眼睛,以及旁边池勇那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时,所有的声音都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任何反抗都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打压。李氏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碾碎他刚刚冒头的那一点点希望,把他牢牢钉死在侯府最底层,永世不得翻身!
“怎么?有异议?”李氏冷冷地问,手指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透着一丝不耐。
“……儿子……不敢。”池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屈辱。他深深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是为了认罪,是为了掩饰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的恨意和绝望。
“滚回你的院子去!好好思过!”李氏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
两个婆子再次粗暴地架起浑身冰冷僵硬的池泽,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出了这间弥漫着檀香和恶意的上房。
回到那个冰冷破败的小院,池泽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靠着闩死的门板滑坐在地。李氏刻薄的话语,池勇得意的嘴脸,月例再减的绝望,抄写一百遍家训的窒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让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摸向藏钱的青砖位置,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才让他找回一丝活着的真实感。钱!他还有钱!藏在砖下的金饼和铜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氏想用月例和抄写来困死他?做梦!他偏要写!不仅要写,还要写得更多!写得更好!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狠厉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起。他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案几前。那团晕开的墨渍如同李氏狞笑的脸,刺眼又恶心。他一把抓起那张污损的帛布,看也不看,狠狠揉成一团,用力砸向墙角!
然后,他重新铺开一张新的帛布,抓起那支秃笔,蘸上浓墨。手腕因为之前的惊吓和愤怒还在微微发抖,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凶狠和专注。
他将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都倾注到了笔尖!《未央风云策》第二章的剧情在他脑海中汹涌奔腾!
他写!写那位寒门出身的权臣沈墨,在少年帝王刘珩(隐射刘彻)登基之初,面对旧贵族的倾轧、太后的掣肘、朝堂的腐朽,如何以雷霆手段推行新政!
他写!写沈墨在奏疏中,如何条分缕析地痛陈时弊,直言宫廷奢靡、卫生不靖乃疫病之源!
他写!写沈墨顶着满朝“有辱斯文”、“小题大做”的攻讦,如何强硬地推行他亲自拟定的“未央宫卫生防疫十二条”!
【“……疫疠横行,非天灾,实乃**!宫人秽物随意倾弃,滋生蚊蝇鼠蚁;饮水不洁,病从口入;病患杂居,互相染易!长此以往,宫闱危矣!臣请立规:一,设公厕,秽物定点深埋;二,饮水必沸!三,设‘疠所’,凡染疾者,即刻移入,隔绝诊治;四,宫人勤沐浴,衣物常浣洗……”】
池泽写得咬牙切齿,笔锋在帛布上刮出沙沙的锐响,仿佛那不是笔,而是他刺向这冰冷世道的利刃!他将自己所有的憋屈和不甘,都融进了权臣沈墨那不畏强权、锐意改革的孤傲身影里。
李氏断他月例?他就用笔下的文字,掀起更大的风暴!
李氏罚他抄写家训?他偏要用这双手,写出足以撼动这腐朽高墙的东西!
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他伏案疾书的、孤绝而倔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而案几上,那名为《未央风云策》的新坑,正以燎原之势,在帛布上蔓延开来,带着一个被困囚徒不甘的嘶吼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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