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霓捧着茶盏,脖颈低垂,杨夫人知她如此,定会施以援手,韩渐看在阿兄的份上,想也不会袖手旁观,只免不得要冷嘲热讽,或是误会她耍弄手段,纠缠他。
“我已和离。”
孟季澧静了片刻,大抵不知说甚,再开口却是轻声道:“娘子在西京可有亲眷?”
“阿兄嫂嫂去了东都,过几日便回。”
玉霓眼前一片漆黑,又没个亲近之人在身边,虽信任孟季澧,心中仍不免空洞洞的,没底,她往身后床栏靠了靠,没等孟季澧搭腔,强笑道:“今日又劳烦郎君了,若非郎君在,不知如何是好,耽搁了郎君大半日,不敢再留,郎君回吧,改日再好生答谢。”
孟季澧温言道:“娘子切莫见外,令兄回来前,某不会放着娘子不管,娘子若信得过,某可代为寻个可靠的婢女照顾娘子。”
玉霓垂眸,两滴泪落在手背。
孟季澧扯了帕子,往她手里一塞,“娘子莫哭,仔细再哭坏了眼。”
玉霓抿住唇,点点头。
孟季澧道:“某去去就来,”走几步,又道,“娘子一人在家,我将门锁了。”
说罢,果然听见咔哒一声,门上落了锁。
那家人想是等在庭院,见他出去,立时你一句我一句地围上去告饶。
听孟季澧说要请人照顾她起居,那女子,听着是痴儿的母亲,许是出不起雇人的银钱,忙道:“我来服侍,定叫娘子好好的!”
孟季澧一口回绝。
丘家那娘子哭哭啼啼地一再恳求。
玉霓摸索着下了榻,走到南窗后,拍了拍窗格。孟季澧听着了,很快开门回来。
“孟郎君,不如就答应她,”玉霓小声道,“我好了,他们才得安生,她既盼着我好,定会用心照看。”
孟季澧起初没言语,似不赞成,末了仍道:“便依娘子。”
丘家那史二娘忙扯着痴儿丘大郎连连叩首。
“大郎,快谢谢娘子!”
“谢、谢娘子。”
玉霓没见过丘大郎,还道是个孩童,听声儿却是成年男子了。
史二娘泣道:“大郎平日里极乖,因将娘子错认成前头鲍家那泼妇,才误伤了娘子。”
鲍家泼妇?便是昨日坑她赁钱的骗子?
“他与鲍家娘子有过节?”
史二娘恨恨道:“还不是那泼妇蛮横,打过大郎好几回。”
玉霓问:“无缘无故便打他么?”
“可不是?打量大郎痴傻没长嘴,”史二娘哭道,“娘子是没见过那人,无理还要搅三分。”
孟季澧道:“不论因何动手,总归伤了温娘子,你且好生照看,再出甚差池,此事绝不善了。”
史二娘一径称是。
此后几日,果然依言上门。头两日还好,时候一长,便显出些不耐烦。
菜里舍不得搁盐,玉霓饮食清淡,头回被嫌口重。有两次米豆没淘洗干净,熬成粥,吃着牙碜。又嫌她衣裳换得勤,每日要沐浴。
孟季澧在,才装模作样,对她嘘寒问暖。可他一早上直,下直自禁中赶回归义坊,又是不近的一程路,怎有工夫时时看着?
玉霓怕闹起来给他添麻烦,一直隐忍不发,想着过几日等她好了,就不必受这罪。
史二娘因此越发不拿她当回事。
这日她听出史二娘在卧房乱翻,明知贵重之物孟季澧已替她锁在箱里,翻不着甚,心中仍有些介意,问了句“你找什么”,好叫她知晓她眼虽盲,两耳却灵。
史二娘住了手,听脚步声,是在她跟前不远处来回踱着步,并不心虚,笑问她道:“娘子那死鬼男人做甚营生的,赚得不少家私吧,将娘子养得这般细皮嫩肉。”
玉霓与她说过夫君已亡故,这时听她问起,淡淡道:“他若给我留下什么,我何必孤苦一人在此赁房住。”
史二娘道:“娘子青春,正该早做打算,再寻一门亲事。”
玉霓没搭言。
“是我多嘴了,”史二娘讪讪地笑笑,转而问,“孟郎君是娘子什么人?”
玉霓想想道:“远房阿弟。”
“孟郎君待娘子颇是上心,倒比亲姐弟还好。”
玉霓点点头,没言语。
傍晚用过暮食,玉霓坐在廊下发呆,忽听荼荼一声痛叫。
玉霓忙起身,“怎么了?”
史二娘正在茅棚下摔摔打打地刷锅涮碗,没好气道:“这小畜生恁地娇气,踩它一脚便这般乱吠!”
“荼荼,过来。”
玉霓摸索着走了两步,察觉荼荼蹭着她裤脚,弯腰抱起它,一下一下顺着它的背,终于决定等孟季澧回来,与他商量另找个婢女。
史二娘不知她的打算,备好洗澡水,催她回卧房沐浴。
玉霓心道今日她倒勤快。
她搭着史二娘的手臂往卧房走,身后忽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有旁人在?”
史二娘嗔怪道:“娘子胡说什么,除了你我,哪来旁人?”
“荼荼呢?”
“在廊下吃着呢。”
玉霓嗯了声,关上门,又插好闩。听步音,史二娘当是到了廊下。
她站在门后仔细听了一阵,的确没再听着甚动静,是她听岔了。
史二娘隔窗与她道:“娘子有事唤我!”
玉霓应了一声,摸到浴桶旁,伸手去解胸口束带,除去下裙,搭在一旁木架上,正想继续脱,忽听得极细微的一声“噗”,似是有人拿手指戳破了窗纸。
她掩住衣襟道:“二娘?”
史二娘没应,她提高嗓音又喊了声:“史二娘?”
这回很快应了,“唉!娘子有何吩咐?”
玉霓分辨出她在窗下,转过身,背对南窗,喃喃道:“没事。”
史二娘子在外道:“娘子快洗,仔细水凉了。”
“嗯。”
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她呆立片晌,弯腰试了试水温,冷不防窗外传来一声闷响,惊心动魄,似是重拳砸着了皮肉。
立时有男子痛叫喊娘。
史二娘紧跟着哭喊起来,“郎君饶命!孟郎君饶命!不曾见着什么,娘子还没脱光。”
“闭上你的狗嘴!”
玉霓面上血色褪尽,抖着手,抓了几次,才抓起架子上的衣裳掩在身前,那木架啪地一声倒在地上。
孟季澧喝道:“滚!”
史二娘辩道:“郎君息怒,我是一片好意,娘子眼盲了,又是寡妇,日后再嫁谁肯要?我家大郎尚没娶过妻,娶了娘子不会委屈她……”
话音未落,史二娘杀猪般嚎叫起来。
丘大郎哭嚷道:“坏人!坏人!打我阿娘!”
“大郎快回来!”
丘大郎惨叫,“哎哟!疼,阿娘,疼!”
“莫动我儿!”
孟季澧怒道:“别叫我再说一遍,滚!”
“走,走,我们这就走!”
孟季澧疾步趋至卧房门外,轻叩两下门板,“娘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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