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第三节课，体育。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塑胶跑道上升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浪。
"最后一圈，加快速度！"体育老师刘强的哨声刺破空气，"林然，你领跑！"
林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加快步伐。她的喉咙干得发疼，眼前时不时闪过黑点。昨晚为了准备下周的月考，她只睡了三个小时。但骄傲不允许她示弱，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领先。
"林然，你脸色好差。"跟在她身后的付鑫阳小声说，"要不要请假？"
林然摇摇头，刚要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眼前的跑道扭曲变形。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滚烫的空气。
"林然！"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教师办公楼里，田原正在批改作业。窗外的尖叫声让她手中的红笔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猩红的圆点。她抬头看向操场，只见一群学生围成一圈，有人在大声呼救。
田原的心猛地一沉。说不清为什么，她直觉那与林然有关。下一秒，她已经冲出办公室，连椅子倒了都顾不上扶。
操场上，人群自动为田原让开一条路。她看到林然躺在跑道上，脸色惨白，嘴唇泛青，额头上布满冷汗。体育老师刘强正笨拙地试图扶她坐起来。
"别动她！"田原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她跪在林然身边，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脖颈——脉搏微弱但规律。林然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被困在醒不来的梦里。
田原没有犹豫，一手穿过林然的膝窝，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林然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发丝擦过她的脸颊，带着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医务室！快去叫校医！"田原对周围的学生喊，然后抱着林然大步穿过操场。林然比她想象中轻很多，但162cm的田原抱着178cm的林然还是有些吃力。她咬紧牙关，手臂因用力而发抖，却不肯放慢脚步。
"田老师，我来帮你。"高天慧追上来想帮忙。
"不用，你们回去上课。"田原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然的头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上。透过薄薄的校服，她能感受到林然急促的心跳和不正常的体温。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田老师居然抱得动林然...""她们关系真好...""听说林然经常去田老师办公室..."
田原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走向医务室。怀里的林然突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
"坚持住，快到了。"田原不自觉地轻声安慰，声音温柔得连她自己都陌生。
医务室里，校医张阿姨正在整理药柜。看到田原抱着昏迷的学生冲进来，她立刻铺开诊疗床："怎么回事？"
"跑步时突然晕倒。"田原小心翼翼地把林然放在床上，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脉搏弱但规律，体温偏高。"
张阿姨熟练地检查林然的情况："中暑加低血糖，没什么大碍。这孩子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吃饭睡觉？"
田原看着林然苍白的脸，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刺痛。她想起上周批改林然的作业，那些深夜完成的痕迹，字迹在凌晨时分变得潦草...
"田老师？"张阿姨递给她一条湿毛巾，"你要不要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田原接过毛巾："我...我再待会儿。"她坐到床边，轻轻擦拭林然额头上的汗水。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毛巾擦过林然高挺的鼻梁时，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漆黑的瞳孔先是涣散，然后慢慢聚焦到田原脸上。
"田...老师？"林然的声音虚弱而困惑。
田原的手停在半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越界。她迅速收回毛巾，换上教师应有的严肃表情："你晕倒了，现在在医务室。感觉怎么样？"
林然尝试坐起来，立刻被一阵眩晕击中。田原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又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
"我没事。"林然勉强笑了笑，嘴唇仍然没有血色，"谢谢老师。"
张阿姨端来葡萄糖水："喝下去，然后好好休息。我已经通知你班主任了。"
林然的表情僵了一下："王老师要来？"
"当然，这是规定。"张阿姨说。
田原看到林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她犹豫了一下，说："张阿姨，我正好没课，可以在这里陪林然。王老师那边我去解释。"
张阿姨看了看田原，又看了看林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去拿些药，你看着她别乱动。"
张阿姨一离开，医务室就陷入沉默。林然小口啜饮着葡萄糖水，眼睛却一直盯着田原。田原假装整理药柜，避开她的目光。
"老师，"林然突然开口，"你抱我过来的？"
田原的耳根瞬间红了："当时情况紧急..."
"我重吗？"
"挺轻的。"田原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个回答有多不合适，急忙补充，"我是说，相对于你的身高..."
林然笑了，虽然虚弱，但眼睛里闪着光："老师害羞了。"
"胡说什么！"田原板起脸，却控制不住脸上的热度，"躺好休息，别乱动。"
林然乖乖躺下，但眼睛依然亮晶晶地看着田原："老师，你刚才紧张我吗？"
田原深吸一口气，正想用教师的威严结束这个话题，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王倩和高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王倩的目光在田原和林然之间来回扫视，"林然，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高翠在一旁添油加醋："听说田老师亲自把你抱到医务室？真是好大的面子。"
林然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我跑步时晕倒了，田老师好心帮忙。"
"晕倒？"王倩冷笑，"我看是装病逃课吧。马上就要月考了，你是不是没复习好？"
田原站起身："王老师，医生诊断是中暑加低血糖。林然需要休息。"
"田老师对学生真是...特别关心啊。"高翠意有所指地说，"不过这种事交给班主任处理就好，您是不是越界了？"
田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毛巾："学生有突发情况，任何老师都有责任处理。"
"是吗？"王倩挑眉，"那为什么其他学生晕倒没见您这么积极？"
医务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然挣扎着坐起来："王老师，如果您是来关心我的，我谢谢您。如果是来找茬的，请别在医务室吵，影响其他病人。"
"你！"王倩气得脸色发青，"看看这是什么态度！田老师，这就是你纵容的结果！"
张阿姨适时地推门进来："病人需要安静休息，各位老师能不能出去说话？"
王倩狠狠瞪了林然一眼："月考后我们再算账。"说完转身离开。高翠意味深长地看了田原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田原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她没想到王倩会当着学生的面这样发难。
"田老师..."林然轻声叫她。
田原回过神来："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办公室了。"
"老师，"林然的声音突然变得脆弱，"能...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田原看着林然苍白的脸和恳求的眼神，心软了下来。她看向张阿姨，后者耸耸肩："我去吃午饭，半小时后回来。病人需要有人看着。"
张阿姨离开后，田原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闭上眼睛休息吧，我在这里。"
林然乖乖闭上眼睛，但嘴角微微上扬："老师，能给我读点什么吗？我睡不着。"
田原环顾四周，看到医务室的书架上有一本诗集。她拿过来，随手翻开一页，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我要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田原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
林然的呼吸渐渐平稳。田原放下诗集，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林然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田原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然后猛地收回手，像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
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枚金色玫瑰书签——林然送她的那枚的同款——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又写了一张纸条："好好休息。——T"
离开医务室时，田原的心里乱成一团。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教师的职责范围。抱着学生穿过操场、在医务室守候、读情诗...这些行为放在任何老师身上都会引起非议，更何况是对一个她确实...特别在意的学生。
教师会议室里，临时召开的年级组会议正在进行。王倩正在发言："...田原老师今天的行为严重违反教师守则！抱着学生穿过整个操场，成何体统？"
高翠附和："就是，太不注意影响了。其他学生怎么看？"
"我不同意。"历史老师王敏艳反驳，"学生突发疾病，老师紧急救助，这有什么问题？难道要等救护车来？"
"救助可以，但为什么是田原？"王倩冷笑，"林然又不是没班主任！而且你们没看到田原看那孩子的眼神..."
"王老师！"田原推门而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请不要在背后议论我和学生的关系。今天的情况紧急，我只是做了任何老师都会做的事。"
会议室安静下来。校长清了清嗓子："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田老师以后注意方式方法，其他老师也不要过度解读。"他环视一周，"月考在即，大家把精力放在教学上。"
会议结束后，田原最后一个离开。走廊上，李昕追了上来："别理王倩，她就是嫉妒你和学生关系好。"
田原勉强笑了笑："谢谢。"
"不过..."李昕犹豫了一下，"那个林然确实对你很特别。你自己要把握好度。"
田原没有回答。她知道李昕是好意，但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提醒。
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校园渐渐安静下来。田原鬼使神差地又走向医务室。推开门，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的金色玫瑰书签也不见了。
田原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林然工整的字迹：
"书签我收下了，就像收下了一片玫瑰花瓣。谢谢老师的照顾。——L"
田原把纸条攥在手心，胸口泛起一阵暖意。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但此刻，她不想思考后果。
回到家，田原发现丈夫李琦又加班没回来。女儿甜甜已经睡了，保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田原坐在书桌前，拿出教案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她打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一个带锁的小本子——这是她的私人日记，连丈夫都不知道。翻开最新一页，她写道：
"今天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我抱着她穿过整个操场，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那么轻，又那么重。轻在体重，重在...在我心里的分量。我知道这是错的，但那一刻，我只想确保她安全..."
写到这里，田原突然停下笔，把脸埋进双手。37岁的语文老师，为一个15岁的少女写下这样的文字，这算什么？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同一轮明月下，林然正躺在自家床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金色玫瑰书签，回想着田原为她读诗时温柔的声音，和那只轻轻拂过她额头的手。
她拿出日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写道：
"今天我跌倒了，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接住。我的玫瑰，她为我打破了所有规则。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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