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当天早晨，林然比平时早半小时到达学校。她径直走向王倩办公室，敲门时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
"进来。"王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林然推门而入，发现王倩正在整理一叠文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王倩紧绷的发髻上，像给她戴了一顶金色的头盔。
"老师，我来拿发言稿。"林然站在门口，没有进一步靠近。
王倩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修改过的版本，你必须严格按照上面的内容读，一个字都不准改。"她意味深长地补充，"这关系到班级荣誉。"
林然接过文件夹，轻轻翻开——稿子上密密麻麻全是修改痕迹，原文被删改得面目全非。原本关于学生自主思考的内容全被替换成了对校规校纪的赞美和对老师权威的绝对服从。
"老师，"林然抬起头，"这里有些修改和我的原意相差太远..."
"这就是最终版。"王倩打断她，"如果你不想在全校面前出丑，就照这个念。"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然，"八点整，礼堂见。"
林然走出办公室，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她快步走向卫生间，锁上隔间门，从书包里掏出原版发言稿——幸好她早有准备，昨天就请付鑫阳帮忙复印了王倩修改前的版本。
两张纸并排摊开，林然用手机拍下对比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八点整，学校礼堂座无虚席。林然站在后台，能听到王倩正在向校长介绍她："...虽然有些个性太强，但经过指导，已经认识到遵守纪律的重要性..."
主持人宣布林然上场。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聚光灯下，她能清晰地看到前排教师席上的田原——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衫，在众多深色正装的教师中格外显眼。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林然开始按照王倩修改过的稿子念，声音清亮悦耳。
前两段是常规的客套话。当念到第三段时，林然突然停顿了一下。整个礼堂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
"很抱歉，"林然突然抬起头，放下稿纸，"我刚刚发现，我手中的发言稿似乎有两个版本。"
台下一片哗然。王倩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林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请大家看大屏幕。"她早已将对比照片发给了控制台的同学。礼堂两侧的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两版发言稿的对比图。
"左边是我的原稿，右边是王老师修改后的版本。"林然的声音不卑不亢，"我想请教各位老师，当学生的真实想法与老师的期望不一致时，我们是应该鼓励真诚的表达，还是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
礼堂里炸开了锅。学生席上传来掌声和口哨声，教师席则分成两派——田原和几位年轻老师明显在克制笑意，而王倩那派则脸色铁青。
校长急忙上台打圆场："同学们安静！林然同学，请继续你的演讲。"
林然点点头，将手机收起来："那么，请允许我按照自己的原稿继续。"她没再看王倩一眼，流畅地完成了演讲。最后一段关于独立思考与尊重规则平衡的论述，赢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下台时，林然的目光与田原相遇。田原眼中闪烁着赞许和一丝担忧，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林然早已注意到。
集会结束后，林然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王倩和高翠已经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林然同学，"校长是个六十多岁的和蔼老头，"今天的演讲很精彩，但方式有些激进。"
"校长，她公然违抗老师指示！"王倩声音尖利，"这是对教师权威的挑战！"
林然不慌不忙："校长，我只是展示了事实。如果连真实表达都要被修改，那教育的目的何在？"
校长摸了摸下巴："有道理。不过，下次有不同意见，可以先私下沟通。"他转向王倩，"王老师，学生有独立思想是好事，我们做老师的也要学会包容。"
王倩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校长。高翠在一旁帮腔："校长，林然同学最近频繁找田原老师私下交流，我担心..."
"高老师，"林然打断她，"我向田老师请教文学问题，这违反哪条校规了吗？"
校长摆摆手："好了好了，师生交流是好事。林然同学，你先回教室吧。"
林然礼貌地鞠躬离开。走出校长办公室，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刚才的镇定全是强撑出来的，她的手到现在还在微微发抖。
"表现不错。"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然转身，看到田原靠在走廊拐角处，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她递给林然一瓶："第一次和学校权威正面交锋？"
"嗯。"林然接过水，手指不经意碰到田原的指尖，一股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田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以后小心点。王倩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不怕她。"林然直视田原的眼睛，"值得的事情，我不怕冒险。"
田原移开目光："回教室吧。下节是我的课，记得交作文。"
看着田原离去的背影，林然握紧了矿泉水瓶——瓶身上还留着田原唇上的温度。
下午的语文课，田原如常讲解课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林然注意到，她提问时叫林然的次数比平时多了两次，而且每次目光相接，田原都会先移开视线。
放学后，林然照例去了图书馆。她刚坐下，图书管理员就走了过来："林然同学？田老师说你可以使用教师阅览室，那里安静些。"
林然惊讶地挑眉："谢谢。"
教师阅览室在图书馆最里面，平时不对学生开放。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桌上放着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旁边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茶。
林然走近，发现书下压着一张纸条："今天辛苦了。茶是你的，书是我的，别弄混了。——T"
字迹工整中带着一丝潦草，像田原本人一样克制中藏着不羁。林然小心翼翼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茉莉花香，和田原身上的味道一样。
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里面夹着几张读书笔记。林然如获至宝，一张张仔细阅读。田原的字迹干净利落，见解独到。在关于徐志摩的章节旁，她写道："爱是自由的，但责任是枷锁。诗人可以追逐彩虹，教师必须脚踏实地。"
林然抚摸着这行字，仿佛能透过纸背触摸到田原的矛盾心情。她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写下今天的见闻，最后补充道："我想成为她生命中特别的人，不只是学生，不只是过客。"
与此同时，田原正在办公室批改作文。她翻开林然的作业本，被里面的文字震撼了。那是一篇关于《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赏析，林然写道：
"黛玉葬花，葬的是自己无法言说的爱情。她明知宝玉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却依然执着地爱着，用生命作为赌注。这种爱是愚蠢的吗？不，这是最纯粹的勇敢。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敢为不可得的爱情孤注一掷？"
田原读了三遍，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炽热的文字。她翻开自己的教案本，在空白处写下"克制"二字，又狠狠划掉。窗外的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也照出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
"妈妈？"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田原转头，看到女儿甜甜站在办公室门口，丈夫李琦在后面不耐烦地看着手表。
"马上好。"田原匆忙合上林然的作业本，把它塞到最下面。她抱起女儿，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摞作业本。
回家的车上，李琦絮叨着工作上的烦心事，田原心不在焉地应着。窗外华灯初上，她的思绪却飘回了办公室，飘回了那篇字里行间都透着炽热的作文。
"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李琦皱眉。
田原摇摇头："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她转头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那是一个37岁女人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嘴角因为长期紧绷而微微下垂。但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藏在内心深处、渴望自由的灵魂。
那个灵魂，似乎被一个15岁少女的文字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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