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后半夜时,杨忆苦被活生生饿醒。
咕噜~~
吱呀~
他打开门,清澈皎洁的月光灌了进来,斜着照亮了他的身体。
他走出去,左右瞧了瞧。
眼前是一间小院子,周围三面都是墙,淡淡的玉兰香漂浮在院子里,院门口两边的石灯塔周边围着许多小飞虫。
蟋蟀声很吵,像福来的仲夏。
杨忆苦揉了揉眼睛,从睡意朦胧中逐渐清醒。
他恍然想起这里不是福来,张二郎小千瑶瑶他们都不在身边。
月光随之变得格外清冷而苍白。
屋里,仙棋枕趴在桌子上,一件黑色斗篷盖住了他的身体。
杨忆苦瞧了他一眼后,正身回首,抬起脚,预备好什么,继而郑重迈出第一步,同时嘴里开始数数,“一……”
刚走一步,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杨忆苦微怔,很快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于是转身仰头朝房顶看去,并笑眯眯地说:“我要窝尿。”
百里蒙背着棍子,坐得端正,听见杨忆苦的回答后皱了皱眉,面露嫌弃之色,语气不变依然十分严肃冷淡,“出门左拐到路口,看见大树一直走就是茅厕。”
杨忆苦乖乖“哦”了一声,正要走,想了想,挠挠头又问,“那个……厨房在哪里呢?”
百里蒙没再搭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杨忆苦看出对方不太喜欢自己,努了努嘴兀自离开院子。
他踩着石砖缝隙让步子跨得均匀,每走一步开始数一个数。
“一,二,三……
“三十三,三十四……
“六十八……
“唔,有钱人家的茅房可真大呀,竟然还点了香薰,用那么软的纸,在福来都是折跟棍子揩一揩就行了。
“五十……诶?刚刚数到哪里来着?算了,从就五十开始吧,五十一……
“七十八,七十九,八……八十,唉。”
从茅厕出来后,杨忆苦继续掰着指头数步子,数到第八十步时,停在原地唉声叹气,“再走远一点月老珠就要发作了,可是好饿啊……”
纠结了会儿,他还是决定回到仙棋身边,毕竟肚子就算饿得再难受,也没有月老珠发作起来那么要命。
“啊!”
下一秒,他刚转身,突然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好在月光很亮,仙棋身形苗条又端正,比常人漂亮许多,因此即使深夜视线不清,杨忆苦也一眼便认出身后的人是仙棋。
“李仙棋你有病啊!”
他拍了拍胸口,瞪着仙棋没好气地问:“你在跟踪我啊?!”
仙棋瞧着他,面无表情,语气有些疲惫,也有些无语,“你不会数数吗?重复数那么多步,多走了两三丈,我若不来,这会儿已经跟你一起殉情了。”
杨忆苦听完,歪嘴陷入思考,心虚地自言自语道:“是吗?我刚刚数错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立马甩了甩脑袋,重新恢复强势之态,指着仙棋义正言辞地说:“谁跟你殉情啊!是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仙棋无视他的咆哮,默默从身后“变”出一纸袋点心拿到杨忆苦面前晃了晃。
杨忆苦鼻子动了动,闻到香味后,立刻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狗,搓着手满脸谄媚,“嗐呀,我开完笑的,咱俩才不会同归于尽呢,军师您福大命大,小民也跟着沾光,我们一定会长命百岁哒!”
说完,他双手重重拍了一掌,不等仙棋回应,强盗似的抓走了点心,就地找个门槛坐下,把点心放在双腿上,激动地拆绳线和油纸。
油纸包裹着春卷酥和炸南瓜糕,虽然不是现炸的,已经没有了热气,也不酥了,但香味仍然浓郁,油纸一掀开,香喷喷的甜咸味扑鼻而来,顿时勾得杨忆苦嘴里冒酸。
他一次性往嘴里塞了三块春卷,不经意转头,发觉仙棋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微笑。
“唔唔昂昂。”
他满嘴都是食物,讲话不清不楚,仙棋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他这样子太没有规矩了。
仙棋心想,若换成自己和仙梧在父亲面前这样子的话,少不了要挨几板子戒尺。
“吃完了再讲话。”
潜移默化的,他也像父亲那般,拧着眉头,眼神严酷,对杨忆苦严厉训诫。
杨忆苦仰头看着他,愣了愣,随后努力吞掉嘴里的食物,朝仙棋举起一只春卷,郁闷地说:“我刚刚是问你要不要吃!你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你不饿吗?”
仙棋眉头一瞬舒展,双唇张了张但没出声,一只手下意识欲接过春卷。
不过还没碰到春卷呢,杨忆苦就当着他的面把春卷塞进了自己嘴巴里,斜着眼睛嘟嘟囔囔埋怨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还训我!不给你吃了!”
仙棋手顿在半空,五指蜷了蜷,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杨忆苦眼珠子滴溜一转,自以为仙棋是为了一口吃的才道歉,于是嘚瑟地望着仙棋说:“你再说句杨忆苦大王天下第一帅,我就给你吃。”
仙棋:……
仙棋忍住了没给他翻白眼,保持着风度,语气平淡地说:“我不是因为这个给你道歉,而是抱歉把你拉进了这趟浑水。”
杨忆苦困惑地眯了眯眼睛,显然听不明白仙棋的话是什么意思。
仙棋也没打算说明白,仿佛不管这话有没有人听,他都要说。
只是说给自己的良心听。
他悄悄深吸一口,偷偷释然了什么,随后走了一步站到杨忆苦面前蹲下,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指了指杨忆苦腿上的点心,表情认真、语气温柔地说:“小苦瓜,我问你,这个食物是谁给你带来的?”
杨忆苦立刻变得警觉,抓起油纸袋把食物藏到身侧,“是你给我的又怎样,现在到我手里了,你抢得过我吗?!”
说完,杨忆苦揣着小心思鄙夷地打量仙棋几眼,心道:我可以主动给你,但你抢就不行!哼!我得让你明白谁才是老大!!
而仙棋大度地笑了笑,眼睛笑起来形成一道弯弯的弧度,十分好看,但其中也透出几分美丽的危险。
“我当然抢不过你,不过你要知道,今天你若分给我一半,下次我有吃的了,就还会分你一半,你要是这么小气的话,以后我有好吃的可就不会想着你了。”
杨忆苦仔细思考了一番仙棋的话,眼神逐渐开悟。
仙棋又抿嘴笑了笑,继续引诱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吗?”
杨忆苦听着仙棋“温柔的道理”,恍然大悟,当即把谁要当老大的想法抛之脑后,将点心双手捧至仙棋面前,“那说好了,以后你有好东西一定要分我一半!”
仙棋吭哧一笑,拿起一只春卷点了点头,“嗯。”
杨忆苦说着是要分仙棋一半吃的,但仙棋吃得斯文,小口小口嚼得慢,这边才吃完半只春卷,对面杨忆苦已经干完了剩下的绝大部分点心,最后只给仙棋留了一块炸南瓜糕。
饶是如此,他还觉得没吃够,盯着手里最后的南瓜糕发馋,说:“李仙棋,只剩一块了,我们还是一人一半吧?”
仙棋点点头,蹲着往前挪步朝杨忆苦手里的南瓜糕凑近,“好,不过要分均匀,我看着你分。”
“哎呀,你还信不过我嘛。”
杨忆苦一边说,一边隔着油纸小心将南瓜糕从正中间掰成两半。
仙棋看似在乎自己能分多少南瓜糕,视线实则悄悄瞄着杨忆苦的脸,偷偷地笑。
对仙棋来说,这么好哄又好玩儿的人,真是不多见,逗一逗杨忆苦便能让他的心情变得舒畅、愉快。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么单纯的快乐是在多久以前了。
渐渐的,天亮了,雾蒙蒙的晨曦悄然而至,两个蹲在门口的人儿的发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露珠。
杨忆苦格外小心,但仍将南瓜糕分得不均匀,他比了比两个半块南瓜糕,最终把稍大的一个半块递给仙棋,“呐,可不许再说我小气了。”
仙棋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态度捏住南瓜糕,“你太好了!”
杨忆苦害羞地“嘻嘻”笑了笑,忽变得难为情,“也没有啦,我之前还伤害过你来着,你都没有怪我,你才是好人呢。”
仙棋咬了一口南瓜糕,闻言哭笑不得,“怎么?现在不想杀我了?”
杨忆苦撇了撇嘴,“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但亲自相处过后,我感觉得出来,你人不坏,那些坏事都是摄政王和青吉院做的,跟你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当然不能把气撒在你身上,毕竟咱也是讲道理的人嘛。”
许是舍不得最后一口南瓜糕,杨忆苦也小口小口地吃。
仙棋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吃了,语气带着歉意说:“我没能带你找到你的妹妹,让你失望了。”
杨忆苦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这更不能怪你,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谁来也找不到,我何苦为难你,我只是不愿意死心……”
“你……其实早就知道她……”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这样的孪生子互相是有感应的,就是有仙阁坍塌……哦不,有仙阁爆炸的那一天,我的直觉告诉我,甜甜走了……那天晚上她还来我的梦里跟我告别了。”
仙棋悄悄吞了口口水,没再接话,并垂眸压低了目光。
杨忆苦咬一小口南瓜糕,语气忧伤地问:“好吃吗?”
仙棋明白他在刻意转移话题,便心照不宣地顺着他的话说:“不好吃,不酥不脆的。”
杨忆苦再咬一小口仔细品尝,更郁闷了,“挺好吃的呀……”
仙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的半个南瓜糕还给杨忆苦,“你觉得好吃,那就都给你好了。”
杨忆苦摇头道:“不行,我们说好一人一半。”
仙棋把手里的南瓜糕直接放回到油纸里,没什么继续逗他的心情的了,于是话说得干脆,“你吃就是,不够叫二爷去李敬仪屋子里拿。”
可杨忆苦这会儿是真的没有什么胃口了,就算多得一口吃的也没有多么开心。
这最后一口南瓜糕,他吞咽得十分艰难,期间几番险些哽咽。
仙棋看在眼里,默默打定了一个主意: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一定。
天彻底亮了,东边金灿灿的云像升腾的焰火,把二人脸庞照成了柔软的暖色。
仙棋站起来,看了眼天,回头把手递给杨忆苦,微笑道:“我带你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杨忆苦沉浸在悲伤中,心情沉重,但一抬头,看见阳光在仙棋身体边缘闪耀,仙棋笑意温柔,伸过来的手修长美丽,长发在逆光中轻轻摇晃,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送来救赎。
于是,一股暖意像天上云彩渐渐蔓延进杨忆苦心间。
杨忆苦眼神带着憧憬,缓缓抬起手,正要去接光里的救赎,谁料仙棋忽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把手撤了回去。
“咳……”
仙棋没做解释,心虚干咳一声后埋头先走一步,留杨忆苦举着手滞在原地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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