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未复唯一好处是不必去言堂报到,悦宁溪也乐得清闲,躲在竹屋里头查看书籍。
慕雅琴靠近的时候,悦宁溪正好翻完手里那页,瞧见她神情有些恍惚。
“慕姐姐?”
听到声音,慕雅琴回过神来,扫了眼书籍道:“你身体刚好,用功不急于一时。”
悦宁溪却道:“无事,我也想尽快恢复灵力。”
慕雅琴怕悦宁溪伤心,于是话锋陡转:“前日仙尊守你一宿,怎么醒来后都不问一声?”
说起这事,悦宁溪回想起醒来后冷冰冰的屋子,若不是那自称重明的男子没想伤害他,或许他早成一具尸体,他心里自嘲笑了声,所谓在意也不过做做样子。
这时,嘎吱一声。
有人踏上门外木板声响。
两道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进入视野,悦宁溪顺着慕雅琴小小惊呼声望去,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宽大的衣袍衬出君奉雪挺拔的身形,墨发流泻,浅淡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他。
不知怎么,君奉雪也微微一愣,然后才兀自迈进竹屋内。
落后几步的楚云湛探出了头来,和颜悦色打招呼。倒是慕雅琴因为震惊手忙脚乱的,自从血洗竹峰后,天妄仙尊就没再踏入过这里。
悦宁溪回过神来后,忙不迭起身想上前,却忘记身体不如之前轻盈,久坐一夜后四肢也不太利索。他刚动身,眼前发昏,即将跌个狗吃屎,一抹云袖倾动。
下一刻,一只宽厚大掌托住他臂弯。
悦宁溪被触碰的地方有些发疼,他猛地挣脱君奉雪的手,稍稍往后避开,看了没有表情的君奉雪,垂首作揖道:“弟子冒犯了。”
君奉雪沉默地看着他躲开,垂眸又看了眼停在半空的手,没说话。
慕雅琴为两人添了热茶才离开屋子,楚云湛也因为君奉雪默许,退至外边等候,一时间屋内只有师徒两人。
也不知是重明那老妖怪真有两把刷子,还是他没用灵力的缘故,悦宁溪胸腔郁气比起昨夜好了许多。
他低着头不敢看向君奉雪,心想真是越不想看到谁,就越会出现。
“你怪为师将你送回来小竹峰?”
忽然,耳畔传来很浅的嗓音。
本来还在装鸵鸟,听到此话,悦宁溪抬起头,透过君奉雪冷眸,他瞧见眸底几分看不透的幽色。
君奉雪语气淡淡道:“一方阁于你身体不利,小竹峰是你生活多年地方,或许也会放松些。”或许是想到之前悦宁溪无意透露些事,他顿了顿,“没有不管你。”
良久,屋内寂静无声。
君奉雪敏锐察觉不对,不知何由看向竹床的视线重新挪移至面前,却见悦宁溪微张着嘴,说是惊恐又不像,说是高兴也不然,总之是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
悦宁溪眼神在他脸上左瞧右看,又往四周扫了一圈,眼珠子骨碌转回到他身上,竟狐疑道:“你...是师尊?我也没在做梦吧?”
那为何觉得面前的君奉雪如此陌生?!
这句话刚落,君奉雪就起身,本来还算温和的眉宇跳了下,拂袖准备离开。悦宁溪后知后觉,连忙喊住即将迈出门的君奉雪:“师尊等等...那个,慕姐姐说我这伤稳定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问出口去,悦宁溪又后悔了,嘴皮子翕动正想着如何圆,站在门口的君奉雪淡淡地“嗯”了声。
“为师会安顿好一切。”
这嗓音好似从胸腔中发出般沉,极其掷地有声,鼓膜都感到一阵颤动。
明明昨夜延伸到今日,还觉得心口郁郁不欢,此时却仿佛被这两句话给冲散。悦宁溪明知不对劲,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升起一丝期许,或许...或许君奉雪真的改变。
“谢谢师尊。”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着君奉雪的背影。
这个笑,是真心的,没有掺杂任何讨好与害怕。
门口站着的男人似有所感,回首过来,看到站在桌前的悦宁溪微微歪着脑袋,明亮的眼眸弯成月牙,却仍能看见那令星辰都黯然失色的水光。
君奉雪呼吸一滞。
*
皓雪庭,一壶清酒,一道孤独独酌身影。
庭外黑影飞跃而至,亭中人未有动作,楚云湛俯身作揖道:“目前未查到可疑之处,是否再深入调查?”
修长手指摩梭着青玉酒杯上的花纹,君奉雪半隐在夜色之中。
“医圣不是说忘忧草有奇效,癔症又复发了?”楚云湛向来直言不讳,见不停斟酒的君奉雪,就知对方心情十分不佳,他企图阻止,却不想,听见君奉雪呢喃开口。
“云湛,我有些累了。”
似醉又似清醒的语气夹杂着无奈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楚云湛眉头紧了紧,道:“少主他….”
君奉雪放下青玉盏,打断他:“最近不见任何人。”
“….包括少主吗?”
楚云湛忍不住问出口,看着深陷在沼泽中无法脱身而饮酒解忧的男人看了自己一眼,便明白了,只好遵循指令默默退下守护在皓雪庭外。
今夜的月很亮,君奉雪心中却是乌云遍布。
烈酒过喉,那灼热感并没有稍稍阻止他,畅饮也未替他解除多少的忧愁,心中隐隐作痛的苦涩却愈来愈大。
他该憎恨谁,该杀了谁,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日复一日….偏偏准备狠下心来时,脑海还是想起那人音容笑貌。为什么要偏偏留下他独自承受….为什么偏偏这家伙与你那么相像。
悠长的岁月,只靠忘忧草维持,封印情丝也早试过。尚无人能封印他,也无人想,他活着一天,方能镇住那群蠢蠢欲动的魔族,守住那峡谷之巅。
茫茫忆海,他几乎找不到忘记的办法。
憎恶的念头,无时无刻不缠着他,一想到这个抢走他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元凶,这种憎恶愈发侵蚀骨髓。
君奉雪支起的腿撑着拿酒壶的手腕,目光似恍惚地望着那棵枫叶树。
回想当日吐血的情况,内心有多愤怒...只有他自己清楚。
凭什么那么多人为你而死,你却这么轻易地就要死去!
要不是楚云湛拦着,他险些疯魔将仙阁那些庸医堂主给杀了。憎恶会使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会想着亲手扭断那纤细的脖子….可同时,内心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
他,还想再多看一眼。
亲手了解宿怨,与内心多年寄托,两道不同声音就在他脑海互相撕扯着,令人厌恶至极!
半醉的君奉雪盯着黑夜中的枫叶,幽幽自言自语:“我该厌恶你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
好几日了,君奉雪又不见了。
悦宁溪每日都在想着那日出现在偏室的声音,其实只要他不去掺和,又与他有何干系,反正君奉雪又不会死,倒是他贸然行动,书中的事又是否会再一次重现?
可悦宁溪心底就是莫名焦躁。
夜里后山寂静,偶尔有几声虫鸣,悦宁溪觉得屋里闷,干脆来到以前喜欢呆着的老树旁,脚下一点,飞身跃上树上。
以前最喜欢爬上树看着这群山如黛,如今却记不得多久没来,看着看着,悦宁溪视线情不自禁望向皓雪庭的方向。
他是否睡下了?不可能吧,楚云湛说他很忙,又有失眠老毛病,这时候或许独自在一方阁内处理要事吧。
悦宁溪看了几眼,目光别开,正要屈腿靠在树上,这时,皓雪庭那方向有什么东西晃了下。
没等看清楚,头顶枝叶颤了颤,悦宁溪抬头望去,蓝白清莲同款云靴踩在树丛上,目光往上,那双傲视群雄的冰眸一瞬不瞬,在落到随意躺在粗壮树枝的他身上,眸色似乎闪了一下。
“师尊?”
悦宁溪错愣过后赶忙整理了下衣衫,刚想行礼,下一瞬,君奉雪扬袍,劲风卷起树上叶子,隐约似带着丝酒气,悦宁溪还未反应,就听到君奉雪冷声道:“你在修炼?”
悦宁溪一愣。
“....”
原来他给师尊的印象是这么勤敏?!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在背后这么“夸”他了。悦宁溪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停下,总觉得让君奉雪误会,也好过知道他大半夜不睡觉盯着他寝居看好吧....
他的沉默似乎成了默认,他师尊面色沉了下来,声色俱厉道:“仙阁上下替谁忙活,那时疼得死去活来又是谁?自知之明都没有,将来如何承担仙阁责任。”
君奉雪的语气并没有训斥别人时重,可听在悦宁溪耳里却说不上委屈。说得好听,态度忽冷忽热,训人倒是一套一套的。本就压根没打算让他担仙阁责任,甚至就没将他当成徒弟。
重生后,面对艰难生存环境他都没有觉得委屈过,可偏偏被君奉雪这几句话就变得矫情起来。
空寂的气氛一时微僵。
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口吻有些重了,君奉雪抿紧唇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良机,见悦宁溪垂着小脑袋缄默不语,他面色缓了缓道:“等你恢复后,为师亲自教你不迟。”
“…是。”
听见悦宁溪这有气无力的回答,君奉雪微微蹙了下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师尊没事的话,弟子回去了。”悦宁溪动了动身子,欲下到地面。
他自行整理下不对劲的情绪,咧嘴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来,反正几年前,他的节操就不复存在,况且,装乖巧他都装熟了。
然而,太低估他师尊。
君奉雪盯着悦宁溪嘴角半响,冷淡地别开视线,没头没尾来了句:“半个月。”
啥?悦宁溪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让禁他半个月啊!那会试炼都结束了,这剧情一点都不像他想的那样。
怕真的被勒令呆在小竹峰半个月,那可就大事不妙,不仅错过弟子试炼,人都见不到。悦宁溪心中默默地流泪,脸上还得装作困倦的模样,“别别别,徒儿真是出来透透气,现在也乏,想躺下歇息了~”
他的眼尾被揉出微红来,君奉雪斜目扫了眼,冷峻的眉宇闪过一抹柔和,衣袍轻拂,将悦宁溪送至树底,才道:“走。”
悦宁溪擦拭眼角的动作一顿,“…..去哪?”
一路被送到竹苑,悦宁溪磨磨蹭蹭进屋后,又在君奉雪幽幽目光下认命般爬上床躺平,盖被,闭眼。
而君奉雪看他老实躺下后,老半天也没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悦宁溪心底越发煎熬,偷偷睁开只眼往屋内看,不看还好,一看那端坐在圆凳的闭目养神的人似乎真不打算离开。
“睡。”
君奉雪连眼都没睁,悦宁溪却像个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立马闭上眼。
屋外细细的树叶吹得声响,不知是屋内太静,还是他身体困倦了,躺着躺着居然真的有倦意。
但没过一会,悦宁溪猛地睁开眼。
屋里有点余光,瞧着快天亮,悦宁溪正准备翻了个身,结果却瞥见一道黑影站在窗棂前,险些被尖叫出来。
那人望着月色若有所思,似觉察到缓缓扭过脸,不知是天色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剪影中,衬得君奉雪那双眸子在此刻好亮,清浅而水波涌动,似那月色下的海潮。
“再睡一会。”
君奉雪语气有着不同平日的温柔,让悦宁溪脸颊莫名有些热潮。他将自己的脸埋入被褥中,只露出黑漆漆的眼睛,心脏在被褥下怦怦直响。
为什么…..那样…地看着他?
竹苑外乌云蔽月,床上悦宁溪拧紧眉峰,倏然,一只白玉般的手掌伸向他的额间,指尖微弱亮光闪入,那股倦意再次缠绕上来。
那只手的主人顿了顿,轻微的衣裳摩挲响声过后,屋内又陷入了沉寂….
苍天古木下,孤傲的身影笔直站立,眺望着远方不知所思。
在觉察到悦宁溪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后,君奉雪垂下眸,高大的身影背着夜色,笼罩着床榻上沉睡中的人,榻上的人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原本盖到脸颊的被子被他一蹬,露出了白皙的脖颈来。
君奉雪盯着许久,神色莫名可怖,蓦地垂在身侧的袖袍轻轻抬起,手掌向着那露出的白皙伸去。
等反应过来时,他微凉的手掌/掐/上了那细细脖颈上,指腹亦能感受到那跃动的动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用力一握,什么都解脱了。
可眸子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毫无保留的睡颜,那张平时没少怼嘴的笑唇里,吐出很轻很轻的呢喃:“…好吃...师尊..”
君奉雪猛然惊醒,须臾,他低头看着还留存着温热的手心,残留指腹的触感好似也在嘲讽着他。
等抬头望塌上看了一眼,他脸色铁青,几乎压抑不了心头的情绪,旋即拂袖负手,箭步如飞,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逃离竹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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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摇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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