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许像一枚失控的炮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座大楼。她冲出总监办公室所在的独立区域,一头扎进公共办公区。
就在她冲过一排排工位,奔向电梯间的瞬间——
仿佛是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彻底打破。
视野所及之处,那些刚刚在她眼中还一片空白的同事们头顶,瞬间如同万花筒般炸开了。
焦急的灰黄、疲惫的暗褐、烦躁的赤红、麻木的土灰、兴奋的亮橙……各种或浓或淡、或浑浊或刺眼的色彩,如同无数扭曲的、无声尖叫的鬼魅,毫无征兆地悬浮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方。
这些颜色翻滚、交织、弥漫……散发出混乱、粘稠、令人窒息的情绪气息,顷刻间将她吞没。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变成了一锅沸腾的、五颜六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情绪浓汤!
“啊——”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惊叫从林知许喉咙里挤出。她遽然捂住嘴,眩晕和恶心感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当场呕吐出来。她再也无法思考,只剩下逃离的本能。她像疯了一样推开挡路的人,慌不择路地扑向电梯间,手指痉挛般不停地戳着下行键。
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人。林知许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死死贴着冰冷的轿厢壁,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能感觉到电梯里其他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能感觉到他们头顶那各种颜色的情绪雾霭散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叮”的一声,一楼到了。门刚打开一条缝,林知许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穿过明亮宽敞却在她眼中光怪陆离的大堂,一头撞开了沉重的旋转玻璃门。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街道上的喧嚣汇成一股庞大的、混乱的声浪,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和神经。
她站在路边,茫然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辆空着的出租车恰好驶过,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慌乱地招手拦下。
“师傅,去……去枫林苑……”她钻进后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报出自己住的小区名字后,立刻蜷缩进角落,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胸前,像一个毫无用处的盾牌。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识趣地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弥漫着劣质皮革和廉价香薰的混合气味,闷得人透不过气。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行人,每一个头顶都悬浮着或浓或淡的色彩,汇聚成一片流动的、令人作呕的情绪泥沼。
林知许紧闭着双眼,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轻微晃动。她不敢看向窗外,那些流动的、五光十色的情绪泥沼即使隔着眼睑也仿佛能灼伤她的视觉神经。李桦的灰黑、王总监的墨绿、同事们头顶那片沸腾的彩色沼泽……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清晰得令人疯狂。
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减速,驶入相对安静的小区道路。熟悉的绿化带和楼宇轮廓出现在窗外,带来一丝虚幻的安慰。
“到了,姑娘。”司机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知许猝然抬起头,眼神依旧涣散,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她胡乱地从帆布包里摸出几张纸币塞给司机,甚至没看清是多少,就推开车门踉跄着下去。
“哎!找你钱……”司机的声音被关在了车门后。
她充耳不闻,脚步虚浮地朝着自己居住的那栋楼走去。单元门禁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回神。她颤抖着手指,在密码锁上按下一串数字。
门开了。熟悉的楼道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灰尘味,混合着邻居家隐约飘出的饭菜香。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气息,此刻却让她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家!终于到家了!
她几乎是扑进电梯,用力按下自己居住的楼层。电梯缓缓上升,她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关门,锁门,躲起来!
电梯光洁的金属壁上,映出她头顶那片死寂的空白,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电梯门打开,她所在的楼层走廊安静无声。她快步走到自己家门前——1602室。
钥匙呢?钥匙在哪里?
她慌乱地在帆布包里翻找着,手指因为颤抖而不听使唤,包里的杂物被翻得哗啦作响。钱包、手机、纸巾、零散的化妆品……就是摸不到冰凉的金属钥匙串。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恐惧和急切让她几乎要崩溃。她干脆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蹲下身,在散落一地的物品中急切地翻找。
没有!还是没有!
怎么会?明明记得早上出门时放进去的。难道是落在咖啡馆或者办公室?也许更糟,是掉到出租车里或者外面什么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进不去家门!这个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庇护所!
灭顶的无助感如同塌陷的流沙,骤然将她吞没。她瘫坐在家门口,背靠着防盗门,看着散落一地的狼藉,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无声的、绝望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衣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种细微的、异样的触感,透过身上的衣物,从她紧贴着的防盗门门板上传来。
是一种微弱的、有规律的震动。
非常轻,也非常慢,间隔很长。像是门板内部深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门板。
林知许的哭泣停住了。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耳朵下意识地贴近金属门板,试图捕捉那微弱震动的来源。
过了大约十几秒,又是一下。异常沉闷,带着一种粘滞的阻力感,仿佛那撞击物深陷在某种粘稠的介质中。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撞门?
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家里有人?!
不!不可能!她早上离开时明明锁好了门,而且门锁是完好的!那这声音……这沉闷的、缓慢的撞击声……
门里面究竟有什么?!
林知许像被烫到一样,倏地从门板上弹开。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惊恐地瞪着那扇深棕色的、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地狱之门的防盗门,仿佛下一刻,它就会猛地洞开,从里面冲出无法想象的恐怖之物。
她该怎么办,报警?那她怎么解释,说听见门里有奇怪的撞击声?警察会信吗?
还是说……她因为精神崩溃产生了幻听?
那缓慢而沉闷的撞击声,再一次透过门板传来。这一次,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也更近了些。
林知许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再也无法忍受,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散落一地的物品,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着安全楼梯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去。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出凌乱而慌促的回音。
她冲进光线昏暗的楼梯间,冰冷的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她不敢停,顺着楼梯向下狂奔,一层,又一层,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空洞地回荡,如同她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身后的走廊,那扇紧闭的1602号房门,仿佛化作了深渊的巨口,随时会将她吞噬。
不知下了多少层,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她终于冲出了单元门,重新暴露在小区惨淡的天光下。她没有停下,继续踉跄着向前跑,一直跑到小区的中心花园,才力竭般扑倒在长椅上。
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冷冽的空气吸入灼热肺腑,带来一阵阵刺痛。汗水早已湿透衣衫,冷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抱着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
然而,脑海中翻腾的,是人们头顶那片五光十色的泥沼,是门后那沉闷缓慢的撞击声……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越来越大的、无法挣脱的恐惧之网,将她紧紧包裹。
她抬起头,茫然四顾。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远处玩耍,偶尔传来几声孩童清脆的笑声。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可是,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扭曲、变质。远处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头顶悬浮着一圈淡淡的、代表温柔的鹅黄,却夹杂着几缕疲惫的灰丝;旁边长椅上读报的老人,头顶是一片近乎凝固的、暮气沉沉的灰蓝;一个匆匆走过的中年男人,头顶则是一团不停翻滚的暗红……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斑驳的树影中,朝着花园的方向缓缓移动。
那是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身形高大,步伐沉稳。隔着一段距离,林知许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那身影在地面上投下的长长的、有些变形的影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夹杂着更深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这个身影……她忽然想起在咖啡馆时,那个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穿着灰色风衣的高大身影;还有在回公司路上,那个在对街人流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是同一个人?他在跟踪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把自己藏进长椅的阴影里,但身体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动弹不得。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逐渐走出树影的遮蔽。
光线落在他身上。
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剪裁合体,质地精良。里面是熨帖的深色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惯性地微微抿着,透出一种近乎冷漠的克制。他的眼神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望过来,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
周明远!
在看清来人的刹那,林知许紧绷到极致的心脏,顿时一松。
是周明远,不是那个可疑的跟踪者。
巨大的、逃出生天般的庆幸感如同暖流,霎时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
几乎是同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飞快地扫过周明远的头顶——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近乎透明的、极其浅淡的灰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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