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京,暑气尽消,天色是一种透亮的蓝。人大校园里,银杏树正酝酿着一场盛大的金黄。
谢泱单肩挎着包,一只手揽在曲银肩上,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动作自然流畅,是一种习惯性的保护姿态。
“冷不冷?”他低头问,声音带着点被秋风滤过的清朗。
曲银摇摇头,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是柔和的:“不冷。从教学楼到逸夫会堂,才几步路。”
“你这身子骨,一阵风就能吹跑。”谢泱捏了捏他清瘦的肩胛骨,“要不是你对这个主持人大赛感兴趣,这种天气我可不放你出来。”
“整天在室内也不好。”曲银轻声反驳,语气却没什么力度,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逸夫会堂,“而且,听说这届选手水平很高。”
谢泱没再说什么,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比谁都清楚,曲银最近抑郁症的情况稳定了不少,医生也建议适度参与社交活动。但他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曲银就像一件珍贵的薄胎瓷器,需要他时刻小心轻放。
逸夫会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冲着看热闹和欣赏“未来主持人”风采来的女生。谢泱目光一扫,径直带着曲银走向中间偏前的位置——不远不近,既能看清舞台,又不会给曲银造成压迫感。
“就这儿。”他让曲银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外侧,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
比赛开始,前几个选手表现中规中矩,有的甚至紧张得声音发颤。谢泱看得有些漫不经心,偶尔侧头观察曲银的反应。他发现曲银看得很认真,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倦怠和忧郁的桃花眼里,竟闪着些微的光亮。
“接下来有请7号选手易承柯,他来自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专业,演讲命题是‘如何利用好网络’。”
灯光聚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走上台。谢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台上的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异常干净、以至于领口和袖口都微微泛黄的白衬衫,搭配一条同样褪色的牛仔裤。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但他的身姿却像白杨一样笔挺,步伐稳健。当他抬起头面向观众时,谢泱注意到他有一张极为干净的脸,五官分明,眼神清亮,像未经污染的溪水。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谢泱提起了兴趣。
“评委老师好,同学们好,我是7号选手易承柯。”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沉稳,没有丝毫怯场,“当我拿到这道命题时,评委老师给了我一张图片——一张铺开的大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不疾不徐。
“网络就像这张网,”他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它能捕捉信息,连接世界,但也可能困住我们。如何利用好网络?我认为关键在于,明确我们自己是撒网的人,而不是网中的鱼。”
谢泱挑了挑眉。这个开头,有点意思。比前面那些千篇一律的“双刃剑”论调,要高明得多。
“我的家乡在安徽一个很小的县城,直到初中,我才第一次接触到互联网。”易承柯的声音里没有自卑,只有平静的叙述,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有关又无关的故事,“那时我和同学们,都像是突然被扔进大海的鱼,既兴奋又慌乱。我们沉迷游戏,热衷刷屏,把大把时间浪费在虚无的浪潮里。”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县里唯一一家网吧的老板,用网络学习编程,开发了一个小程序,解决了当地农产品外销的信息问题。我突然明白,同样一张网,有人用它困住自己,有人却用它捕捞机遇。”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他话语间的真诚和那种来自生活底层的视角,具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网络不是虚拟的,它是真实的工具。利用好网络,意味着我们要做清醒的撒网人,明确自己想要捕捞什么。”他看向评委,眼神笃定,“对于学播音主持的我来说,网络是传播真相、连接人心的工具,而不是博取眼球、制造对立的秀场。”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比之前任何一位选手都要热烈。谢泱也由衷地拍手,他感到身边的曲银鼓掌格外用力,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他很棒,是不是?”曲银转过头问谢泱,眼睛亮晶晶的。
谢泱点头,中肯地评价:“底子好,有思想,不空洞。”他又多看了台上的易承柯一眼。男孩正鞠躬致意,腰弯得比别人更深,起身时嘴角带着一丝谦逊的笑意,但那挺直的脊梁,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韧劲。
比赛结束,易承柯毫无悬念地夺得一等奖。谢泱看着那个站在灯光下的身影,像一株从石缝里挣扎出来、终于见到阳光的植物,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人群开始散去。曲银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谢泱,我能……去跟他说句话吗?我真的很欣赏他的演讲。”
谢泱有些惊讶。曲银性格内向,很少主动想认识陌生人。他笑了笑,护着曲银向舞台前方挪去。
易承柯正被几个同学围着祝贺,他礼貌地回应,眼神却不时瞟向出口,似乎急着离开。当人群稍散,曲银鼓起勇气走上前。
“恭喜你,你的演讲非常精彩。”
易承柯转过身,略显疲惫的脸上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你是?”
“我是曲银,人大的。这位是谢泱。”
易承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转,最后落在谢泱身上。近距离看,他的眼睛更亮了,里面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
“谢谢你们特意过来告诉我。”他的语气诚恳。
简单的寒暄后,得知易承柯要赶末班车回传媒大学,谢泱不由分说地开车送他。回程路上,易承柯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声说了一句:“北京真大。”
那语气里,有敬畏,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谢泱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他熟练地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身旁曲银微凉的手指。
曲银顺从地让他握着,轻轻回握了一下。
车窗外,北京的夜晚灯火璀璨,像一个巨大的、迷人的漩涡。谢泱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夜晚看似偶然的相遇,以及那个穿着旧衬衫、像野草般生长的男孩,将会在他和曲银看似平静的生活里,投下怎样一颗石子,又会激起怎样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只是觉得,这座城市确实很大,大到足以容纳无数像易承柯这样挣扎向上的梦想。但也大到,可以轻易吞噬掉一些他最珍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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