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从井中飘出来,发现云颂身边还有一位陌生人,连忙整理起自己湿糟糟的乱发和被水泡浮肿的脸。在捋掉了三撮为数不多的头发后,阿晴终于肯正视自己惨不忍睹的形象,闪身躲到云颂身后:“没有吓到你吧。”一颗有些腐烂的脑袋从云颂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怀川温和道:“你很可爱。”
“谢谢。”阿晴害羞地低下头。她的双手托住下巴,以防自己的脑袋在低头时掉下去。留意到云颂白净的手掌,她开心地说:“你的手好啦。”
云颂摊开手给她看了眼:“嗯。”
阿晴仔细确认:“太好啦。”她心里的自责感终于减轻了一些,语调不禁更加轻快:“你没有事就好。”
“没事。”云颂微微侧开身,让阿晴和怀川之间的交流不再有视线阻隔,“你之前说想见见父母,问他们为何如此狠心。我师兄有办法可以帮你,但不一定能找到,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阿晴紧张地点点头。
云颂看向怀川。
怀川朝阿晴走近了一些,同时,手上掐诀。温暖的微光包裹住阿晴,一根红线从她的身体内缓缓凝聚出来,却像是迷路的孩子不知道去往哪里。
云颂注视着那根象征血缘的红线。若有至亲血缘在世,红线便会自动飞向对方所在。如今这根红线飘摇不定,可知她世上已无至亲。
红线溃散,云颂也沉默了。
阿晴似乎也意识到了答案,垂下脑袋。夜色越发深邃浓重,静谧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阿晴笑容苦涩:“看来我无法知道他们的回答了。”
云颂轻声说:“或许,他们怎么回答的并不重要,他们怎么做的才重要。”
阿晴愣怔片刻:“其实,我并不是对他们怀有希冀,我只是不喜欢在戏楼的生活,所以才会忍不住偷偷想,如果他们没有把我卖到这里的话,我会不会活得比现在开心幸福?”似乎只要不是戏楼,任何一条她幻想中的道路都美好。
“谢谢。”她对云颂和怀川说。
云颂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她。但她年纪虽小,心中却通透,大概并不需要。
“你和少夫人关系很好。”怀川开口。
“我和少夫人?我不认识她。”阿晴的疑惑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我只在戏楼撞见过她两次,还是在我死后。”
“少夫人说你对她有恩,她与你情同姐妹。”怀川一字不漏地复述幻境中少夫人说过的话。少夫人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同样不似作伪。那是怎么回事?
阿晴肯定道:“我生前从未见过她。”
怀川沉思片刻:“花呢?”
“什么花啊?”阿晴不明所以。
“紫牡丹。”怀川说。
阿晴的表情突然呆滞,半晌,她声音轻颤道:“我之前确实养过一株漂亮的紫牡丹。我在角落发现它时,它的枝叶看起来快要枯萎,我给它浇了水,施了肥。但我还是担心它死掉,就把它移栽进花盆,放到了我住的房间里——少夫人难道是这株紫牡丹吗?可是……”
“有鬼自然有妖。”怀川回答。
阿晴低头瞧了瞧自己,她如今便是孤魂野鬼,那么花妖幻化成人似乎也不稀奇:“怪不得我每次撞见她时,总觉得她好像能看见我。原来是真的能。”
云颂将少夫人为她做的事情告诉了她:“你打算怎么为自己报仇?”
阿晴却好似失了魂。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关心她,在乎她,为了她不顾一切吗?可笑的是对方甚至不算人,只是一株花。
云颂唤她回神:“阿晴?”
阿晴眨了眨突然酸涩的眼睛:“我只想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想以后再也不会有和我一样的女孩无辜死去。”
云颂毫不犹豫地说:“我帮你。”
阿晴惊讶得愣住。
云颂说:“你仍可以转世投胎。”
阿晴没有被激动的情绪冲昏头脑,冷静地问:“你怎么帮我?”
“明天你就知道了。”云颂说。
他卖了一个关子,怀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不同于将信将疑的阿晴,怀川知道云颂心中必然已经想出了办法,因此,他对第二天的到来格外期待。
第二日早晨,云颂借口捉鬼将谭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聚集到了院中。院门外闻声而来的围观之人同样将谭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昨晚,云颂偷偷派人散出了捉鬼的消息。谭府本就是枕河的名门望族,闹鬼的事一出,更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备受关注,门前自然观者如堵。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云颂用被鬼上身的方式将班主如何杀害阿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
人群哗然。
班主又惊又怕,一张脸白得如同死人,在惊惶不安中口不择言,说漏了嘴——阿晴之前的两位女孩均死于他手。
谭老爷听得脸色铁青。
云颂的目的达到,不动声色地退到人后,任由人群的怒火将班主淹没。没多久,班主就被愤怒的人群强行压去官府。官府按照流程审理了一番,在民意的加持下,判班主斩首示众。
谭老爷为了撇清自己,维护谭府的名声,同时也为了安抚为阿晴鸣不平的人,连夜让人拆除了戏楼。
存在了数十年的戏楼轰然倒塌,溅起的尘土之下却掩埋着三位女孩的生命。
戏楼倒塌的当天晚上,少夫人突然不知所踪,谭府派人出去寻找,张贴寻人告示,没有寻到半分踪迹。
但县城外的一座新坟旁却多了一株非常漂亮的紫色牡丹,芳香四溢。
新坟前的墓碑上写着阿晴的名字。
“她已经准备转世投胎,其实,你不必守在这里。”云颂看着那株紫牡丹。
“我想再陪她一段时间。”紫牡丹说。
云颂不再劝她:“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云颂和怀川离开新坟。
“之前祭祀阿晴的人应该就是牡丹了。”云颂苦笑一声,轻声讽刺道,“有时候,妖比人有情有义多了。”
怀川不置可否:“都有好有坏罢了。”
云颂:“嗯。”
他垂眸看向腰间系着的玉佩。阳光下,玉佩泛着莹润温柔的光泽。
云颂握住玉佩,握了一会儿。松开玉佩,他的目光瞥向怀川的手,手指一点点挪过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对方。
突然,他的手指被捉住。然后,他的整只手都被包裹进对方宽大的手掌。
“你小时候不抱着我的胳膊就不睡觉时可比现在理直气壮多了。”怀川说。
云颂窘迫得想立刻抽回手。
怀川握得更紧了:“害羞什么。你长再大,那也是我的师弟。”
云颂:“……”
不想理人。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云颂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示意怀川他有话要说。
怀川微微俯身,倾听。
云颂说:“从牡丹的幻境出来后,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一种方式,让我们即使进了幻境也能够联系彼此。”
怀川突然停下脚步:“还在害怕?”
“才没有。”云颂不想承认。
怀川看出他的别扭和口是心非:“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直到我死去。”
云颂不悦地皱起眉:“不要乱说。”
怀川笑了笑:“好。”
云颂还算满意他的态度,扯了扯他的衣袖,重新迈开脚步。没多久,那座新坟和紫牡丹就远远地留在了他们身后。
……
“嗡——”
突如其来的来电打断了怀川的回忆。
云颂一脸不高兴地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余九华,意识到大概是有正事,这才压下被打扰的不悦。
电话接通。
“余道长,有什么事?”
“你们在欢喜神庙经历的事情,去尘已经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所以我想邀请你和怀先生一起参加天师大会,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余九华说。
云颂问:“时间定了吗?”
“明天下午三点。”
“行吧,我看看还有没有去彭城的车票。”云颂打开购票小程序。
“不用那么麻烦,线上就行。”余九华给云颂发过来会议的房间号和密码。
云颂保存了一下,不禁在心中感叹现代生活就是方便:“行。”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嗯。”
结束通话,云颂撇开手机,重新看向怀川:“你还没讲完呢。”
怀川关上灯,搂着他躺下:“回去没几天你就做出了一线牵,我们两个也成了第一对使用一线牵的人。”
第一对。
云颂清了清嗓子。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怎么了?”怀川搂住他的腰。
“我拿个东西。”云颂拿掉怀川的胳膊,一巴掌拍开床头的灯。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赤着双脚跑到床尾的斗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怀川看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还故作玄虚地藏到背后。
“你猜是什么。”云颂回到床上。
“猜不到。”怀川撒娇,“告诉我吧。”
云颂笑了下,慢慢打开首饰盒。
怀川的表情在看到首饰盒中的祥云玉佩后陡然发生变化,眼神逐渐复杂。
怀川:“我以为它已经丢了。”
云颂动作小心地拿出玉佩:“我在一个拍卖会的宣传图册上看见了它,当时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一定要得到。”他轻轻抚摸着玉佩上的祥云纹路:“原来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只是我忘记了。”
时隔许久,这份礼物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云颂手中。
“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弄丢。”云颂宝贝够了,将玉佩放回首饰盒。已经知道了玉佩是怀川送给他的,这次再放回抽屉,云颂在首饰盒上添加了一道咒文。
确认玉佩不会半夜被盗,更不会自己跑出盒子摔碎,云颂终于肯安心睡觉。
沉睡中,他梦见了这段回忆,恍然明白为什么怀川说他那个时候正处于叛逆时期——他发现自己对怀川有了异样的心思,而怀川却只把他当师弟,当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所以他又生气又害怕。
生气自己的心思没有被发现。
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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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祥云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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