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了。
城市在这时候已经死透了,只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霓虹,在浓稠的夜色里无力地闪烁。陈辛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挪进公寓大堂。冷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甜腻香氛混合的怪味,闻得人头晕。
指纹识别失灵了好几次,他才骂骂咧咧地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空旷的大堂回响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敲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也敲在他空洞的神经上。保安亭空着,不知道老王又溜到哪里打盹去了。
他只想立刻、马上,把自己摔进那张不算柔软但能承载全部疲惫的床。
电梯嗡嗡下行,数字缓慢地跳动。终于,“叮”一声轻响,门滑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他走进去,按下23楼,身子往后一靠,冰凉的金属壁板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东西。
一个粗糙的、巴掌大小的纸人,对折着,安静地躺在那个阴影里。像是谁随手扔下的垃圾。
加班加得头晕眼花,出现幻觉了?陈辛皱皱眉,没动。电梯开始上升,轻微的失重感包裹着他。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那纸人剪得极其简陋,四肢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作品,但边缘却有种说不出的僵硬锋利。纸张是那种粗糙发黄的草纸,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纸片入手冰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他下意识地将它对折的地方展开。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冰凉的手攥住了。
纸人粗糙的躯干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是他的名字。陈辛。
下面,是他的生辰八字。一个他几乎快要忘记的、精确到时辰的数字。
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邪门的劲儿,那红色浓得发黑,像是干涸的血迹——朱砂?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刚才那点困倦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将纸人掼在地上,像是甩脱一条毒蛇。
谁?谁干的?
恶作剧?同事里谁会知道他的生辰?还用这种诡异的方式?邻居?他在这栋楼里几乎从不与人来往。
电梯还在上升,数字冷漠地跳动。16…17…18…
他盯着地上那个重新对折起来的纸人,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那股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甚至觉得那纸人粗糙的轮廓,似乎在对着他笑。
“叮——”23楼到了。
门一开,他几乎是跳着冲了出去,头也不回,仿佛那电梯里有什么东西会追出来。他踉跄着跑到自家门口,手指发抖地掏钥匙,捅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
门开了又迅速关上。他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安全了。他对自己说。
可是那写着名字和生辰的朱砂字,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一夜乱梦。梦里全是飘忽的纸片,红色的字迹像蛇一样游走,追逐着他。他跑得精疲力竭,却始终在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狭窄空间里打转。
醒来时头痛欲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锐利的光斑,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揉着太阳穴,挣扎着坐起身。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粗糙的、对折的黄色纸人,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安静地躺在他的枕头边上。
离他的脑袋,不到十公分。
昨夜那种冰冷的恐惧瞬间回流,比之前强烈十倍,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弹起来,跌下床,后背重重撞在衣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死死盯着那个纸人,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它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把它扔在了电梯里!他绝对没有把它带回来!他记得清清楚楚!
家里进人了?
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炸。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客厅,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颤抖着,一个个房间检查过去。衣柜,窗帘后面,床底,甚至冰箱……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门窗完好,反锁着,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他瘫坐在客厅地上,冷汗浸透了睡衣,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监控!他独居,为了安全,在家里客厅和进门处装了隐蔽的摄像头,手机就能查看回放。
他哆嗦着拿起手机,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点开那个熟悉的APP,调取昨晚门口的录像。
时间轴拖到他回家的那一刻。画面里,自己踉跄着进门,甩上门,背靠着门喘气——一切正常。
快进。画面寂静,只有时间数字在跳动。
凌晨2点17分。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伸了进来,苍白,僵硬,摸索着地面的动作极其古怪,手指蜷曲,像是在梦游。
然后,那个身影完全挤了进来。
陈辛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那是他。
录像里的那个“他”,眼神空洞,没有焦点,面部肌肉完全松弛,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动作缓慢而僵硬,关节仿佛不会弯曲,走起来一晃一晃的。
“他”径直走向玄关,蹲下——昨天他脱鞋的地方——从鞋柜旁的阴影里,捡起了那个明明被扔在电梯的纸人。
“他”把纸人捧在手心里,低头“看”了很久,那姿态近乎一种诡异的虔诚。
然后,“他”保持着那种梦游般的状态,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挪向卧室。
视频到这里结束。
陈辛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冰碴子,扎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痛。
梦游?他从不梦游!
是那个纸人…是它搞的鬼!它缠上他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暴怒。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失控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冲回卧室,眼睛血红,一把抓起那个枕头边的纸人!
“**!去死!去死!!”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粗糙的纸张比想象中坚韧,但他不管不顾,疯狂地撕、扯、揉捏!直到它变成一堆破碎的黄色纸屑。
他抓着那把碎纸,冲进卫生间,全部砸进马桶,狠狠按下冲水按钮。
水流剧烈地旋转,咆哮着,将那些不祥的碎片卷吸进去,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他撑着洗手池,看着马桶里恢复平静的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青筋暴起。
完了。结束了。它没了。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想确认自己的胜利,想从自己脸上找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松弛。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球布满血丝,头发凌乱,确实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但是……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凑近镜子,死死盯着里面的自己。
皮肤……颜色好像变得有些……暗沉?不像活人的肌肤,反而有点像……像那种粗糙的、泛黄的草纸?
他眨了眨眼,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眼花了。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自己的脸。
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手臂抬起的动作……看起来……异常的……笨拙?仿佛肘关节不是弯曲,而是……对折?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触感,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
他惊恐地看向镜中的自己的手。
手指……手指的轮廓似乎在模糊,指尖变得……扁平?皮肤失去了原有的纹理和光泽,呈现出一种光滑的、纸一样的质感。指甲也变得薄而脆,像画上去的装饰。
不——!!!
他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面镜子。
却发现身体沉重无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镜中的影像正以一种缓慢而清晰的速度,发生着可怖的变化。
他的脸颊正在失去立体感,像一张被缓缓压平的面具。五官逐渐变得平面化,眼睛像是两个墨点画上去的,呆滞无神。鼻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嘴巴成了一道红色的细线——那红色,艳得刺眼,和纸人身上的朱砂一模一样。
他的脖颈、肩膀、躯干……一切都在塌陷,变薄,褪色。
他试图挣扎,试图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的感觉正在飞速抽离,触觉、温度感、痛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空荡荡的虚无感。
他正在变成……
一张扁平的、粗糙的、黄色的……
纸片人。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如果这团即将消散的意识还能称之为“他”的话。
就在这时——
窸窸窣窣……
一种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摩擦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像是很多张粗糙的纸,在地上拖行。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
陈辛——或者说,镜中那个已经绝大部分变成纸片的存在——他那用朱砂画出的眼睛,呆滞地转向房门的方向。
门缝底下。
一张扁平的、黄色的、剪裁得和他此刻镜中形象一模一样的纸片人,正蠕动着,一点点地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挤进来。
它的脸上,画着一个僵硬、夸张的笑容。
紧接着,是第二张。
第三张。
它们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扁平的躯体蠕动着,调整方向。
每一张纸片上,都用那浓黑猩红的朱砂,写着他的名字,和他的生辰。
它们“看”着他,慢慢地,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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