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海城的雨季尚未结束。
陈泊远刚接完电话,一抬头,就瞧见从机场出来的姑娘。
蓝色长裙,马丁靴,鸭舌帽。手上拖着黑色行李箱,箱子上还放了个硕大的深灰色托克包。
在傍晚行色匆匆的人潮中,安静,却显眼。
“泊远哥。”
夏虞也在下一秒看见了他,快步走过去,将行李箱交给他,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
男友傅斯洲却不在车里。
“小洲被那群人缠着,实在走不开。”怕她失落,陈泊远特意解释了句。
夏虞低头系安全带,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今天的生日宴,人很多吗?”
陈泊远转动方向盘,温和地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都是些跟你同龄的年轻人。”
在傅家那种复杂的环境中做事,陈泊远擅长察言观色,不多的几次见面,已经把夏虞不喜社交的性子摸透。
“只是…”他想起什么,稍稍一顿,“这次傅泠大少爷也会来。”
夏虞从包里摸出手机,闻言,手指在屏幕上顿住。
傅斯洲上头还有一个哥哥,这事她是上个月才知晓的。
那期的集团内刊,登了一篇采访。
照片中的男人,只穿着简约的黑色高领毛衣,寸头,侧对着镜头,鼻梁高挺,轮廓比大多数中国人更深。
明明只是张静态图片,那眉宇间近乎跋扈的英气,几乎穿透纸页。
报道的文字精炼克制,但字里行间,无处不流露着极强的掌控感。
“你还有哥哥?”
她当下很是意外,跟傅斯洲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从没听他提起过。
“嗯,同父异母。”
他语气淡淡的,简单提了下傅泠的事,言语疏冷,讳莫如深。
夏虞能理解他的心情。
傅斯洲忌惮哥哥傅泠,但能力又远远比不过对方,如今傅泠回国,他更是被压制一头,难免心存芥蒂。
既然关系如此糟糕,傅泠为何要来给弟弟庆生?毕竟,他此前连傅斯洲母亲的寿宴,都未曾出席。
思索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脸上,夏虞抬头一看,小径旁高大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曳。
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车已经驶入别墅区了。
她摘下耳机,正对着窗玻璃擦脸,突然车身猛地一甩,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一个毫无预兆的急刹车。
她整个人重重撞在椅背上。
“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
陈泊远摔门下车,怒骂声却在下一刻,陡然低下,“傅…傅泠少爷?怎么是您。”
夏虞揉着撞痛的肩膀,闻声抬头。
隔着一道明净的挡风玻璃,她看见前面那辆黑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迈下长腿。
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衬衫袖口随意挽至手臂,但视野所限,夏虞看不见他的脸。
“抱歉,陈管家。”
男人的声音传来,声线偏低、偏沉,听得人心头一紧。
他居高临下,看着面前恭谨的人,语气倒是温和,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让人脊背发凉。
“李隽开车太毛躁,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陈泊远的腰身又弯下去几分。
随即,男人似乎朝她这里偏了下头,但很快转回,迈着长腿,越过噤若寒蝉的陈泊远,径直朝院门口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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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
佣人端着托盘,垂首跟在傅泠后方,步履轻缓,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东西给我吧。”
车停好后,李隽拎着公文包上楼,顺手接过茶盘,佣人如释重负,悄然退出了书房。
“昨晚睡了有两小时没?”
他将其中一杯黑咖啡递给傅泠,目光落向那张紫檀木桌,上面燃着一炷刚点的安神香。
傅泠摘下手腕上的睡眠监测器,扔给他,“刚才怎么开车的?”
“换成是你,只怕会更野。”
跟着傅泠久了,李隽也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了。他调侃着接过监测器,低头查看,脸上的笑顿时凝固。
简直比想象中还糟糕...
真怕他哪天猝死。
李隽暗叹口气,端起另外杯红茶,惆怅地在窗边坐下。此时楼下花园里,佣人正进进出出,为傅家二少的生日宴忙碌着。
“你家这茶不错…”他盯着楼下,咂了咂嘴道:“不对,是你弟弟家这茶不错。”
“茶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
“是吗?我以为你带回来的会是…”李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傅泠走到置物柜前,拿起一把已经装好吸盘箭的小型手|弩,打开红外线瞄准器。
一道红点,稳稳地落在对墙上的靶心。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话音落,他扣动扳机,“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出,精准命中红心。
李隽一怔,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外界传言傅泠做事不择手段,不讲人情,但李隽知道,他并非这种人。只是他刚才的语气太冷,也太真,竟让他微微一颤。
手机里“滴”一声,来了封新邮件。
李隽放下茶杯,点开,边看边骂:“董事会那帮老东西,都快把你的失眠症,给传成精神病了。”
傅泠面色无波地放下手|弩,“所以呢?找到行之有效的新办法了?”
“李密医生那边找到一种新药。”
“这次又有几分效果?”
自从几年前开始失眠,他身体里就像豢养了一条毒蛇。它盘踞在他的颅腔,每至深夜,便缓缓苏醒,用冰冷的信子,吞噬他的睡眠。
这些年,他尝试过国内外的各种疗法,无一奏效。时间久了,他已经学会与这条毒蛇和平共处了。
尽管每晚只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但总归死不了。
至少,暂时死不了。
只是最近,傅斯洲的舅舅陆正邦,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明里暗里试探,搜集证据,企图将他的失眠,扭曲成心理问题。
甚至,是精神疾病。
当年他的母亲就是这样被“停职”,被边缘化的。
“有没有效果,你都得先试试。”
李隽面色严肃地提醒他:“别忘了你这次回国的目的,既然如此,你不能被陆正邦抓住任何把柄。”
傅泠戴上黑色皮手套,取出置物柜里的重要物品,一件一件放进打包的纸箱里,终于松了口。
“那就再试一次。”
“找人的事,有眉目了?”
他蓦地看向李隽,除了失眠症外,还有一事,是他始终放不下的。
李隽果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看看,这姑娘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傅泠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几秒后,才缓缓伸手去接。
文件夹中,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和履历,二十五岁,清溪县人,跟他要找的人信息对得上。
但他只瞥了眼那照片,便“啪”地合上文件。
“不是她。”
傅泠将资料扔回给李隽。
记忆里的那双眼睛,明亮,鲜活,绝不会是这副怯懦的模样。
“又不是…”
李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老大,你真没其他线索了吗?要不,再仔细想想?”
傅泠摘下手套,沉默地走到窗边。
清溪县,五年前的夏天,一个救过他命的女人,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确切的地址。
甚至,连他们当初是萍水相逢,还是有更深的纠葛,也无从知晓。
半晌,他侧过身,对着李隽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声线沉沉。
“我也想问问这里,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隽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那年傅泠出事,他还在英国读书,两人年龄相仿,但傅泠的经历,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他沉了沉眸道:“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帮你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两人谈话间,楼下花园的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那是你弟的女朋友吧?”
李隽语带调侃,“你们家小少爷,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些张扬的主,没想到竟然会喜欢这种安静内敛的女孩。”
傅泠向来对傅斯洲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屑一顾,可闻言,又不禁低头望去。
女人正在帮忙搬运花材,此时恰好偏头跟旁人低语,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的侧影,和被鸭舌帽挡住的半张脸。
收回冷淡的视线,他在沙发上坐下,“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性格?”
“何止性格,还能看出运势。”
李隽身体前倾,紧盯着他的脸,故弄玄虚。
“比如我掐指一算,你最近就会遇到贵人,有了这个贵人,你所有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傅泠眯眼看他,深棕色眼眸陡然一沉,冷锐,带着些许警示的意味。
“嗯,到时候贵人没出现,我拿你去挡陆正邦的子弹。”
咖啡杯在杯碟中磕出轻微声响,他起身,慢条斯理整理好衬衫袖扣,步伐沉稳地出去了。
“去哪?”李隽问。
“给寿星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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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后,傅泠与那位弟弟寒暄了几句,便借故离开,准备去后花园透口气。
经过茶水室时,隔着半开的磨砂门,一道明丽的蓝,蓦然闯入他的视野。
是傅斯洲的那位女友。
他并未放缓脚步,目光平淡地掠过,双手插兜继续往前。
然而,就在那抹蓝即将退出视野的刹那,一连串尖锐急促的警示音,突然刺入耳膜。
“error,error,error…”
是机器操作失误的提示音。
脚下蓦地一顿。
傅泠眉头微蹙,迟疑了片刻,最终转身,折回茶水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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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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