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点菜。
餐桌上安静得过分，景硕咳嗽一声，隔着明卿，伸头问：“赫老师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了，高三二班教师聚餐可是喊都喊不出来。”
是了，赫聿有带高三二班的英语，他跟景硕教的是同一个班级。
赫聿眼皮都懒得抬，懒洋洋地说：“怎么？景老师不欢迎我？”
景硕抖腿：“哪的话，欢迎，热烈欢迎，好歹在二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嘛，再说，二班英语年年第一，我特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赫聿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搭腔。
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
余夏眼珠子一转，亲手把菜单递给赫聿：“聿哥教书肯定有自己的方法，打听了我们也学不会，聿哥有什么忌口吗？”
赫聿泰然自若，视野里是明卿精雕细琢的侧脸，轻缓道：“开车，不喝酒。”始终没有回头看身侧的余夏，更不去接菜单。
余夏自讨没趣，悻悻地收回菜单，回了座位：“好的。”他歪头笑着问景硕，“景哥呢，景哥不爱吃洋葱对吧？”
景硕把玩着明卿细长白净的手指，像在把玩上好的羊脂玉，爽朗地笑：“这么了解我？”
余夏笑得明媚：“哥带我这么久，起码的喜好还是了解的，不然怎么当人徒弟啊。”
参加生日趴的人基本上都是高三二班的老师，都知道余夏来学校见习一直跟着景硕。
他们找到了其他话题，很快忽略了那似有似无的尴尬，席间逐渐热闹起来。
余夏询问了所有人的忌口，唯独漏掉了明卿。
明卿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来，他安静得像一尊瓷器，听大家聊天，偶尔笑两声，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加上不熟悉，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要不是景硕非带他来，他现在可能正在家里准备明天的课件。
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不停在赫聿眼前晃动，他神情恹恹，低眉垂目，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别人讲话。
他懒散的往那一坐，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大家也不敢跟他开玩笑。
不久服务员把菜端上来，又带上门离开。
参加生日趴的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老师，大家喝酒，划拳，做游戏，抱着麦嘶吼，因为赫聿突然出现而凝滞的气氛终于散去。
余夏正在跟人拼酒，输了好几轮，脸色越喝越红，他不服输：“我他妈还不信邪了，再来！”
又输了三轮。
余夏抓住景硕的袖子：“哥，我要喝吐了，哥你替我喝两杯。”
景硕也喝了好几杯混合酒，这会头昏脑胀、豪气万丈，大手一挥：“欺负寿星算什么本事！我来替他喝！”
余夏扒着他的肩膀，感动地喊：“哥～你太好了！”
包厢气氛热火朝天，空气浑浊，酒精味弥漫。
明卿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碗里是景硕替他夹的两块鱼肉，他一口没动。
他不爱吃鱼，有刺。
他也不能喝酒，过敏。
明卿抱着温热的水杯，偶尔喝一口白开水，没有人喝果汁，明卿也没开口麻烦服务员。
他关掉手机，听江霄唱歌，眼角瞥到了右手边同样沉默坐着的男人。
赫聿开车，拒绝了江霄喝酒的邀请，此刻男人背靠椅背，岔着腿坐着。
他的坐姿豪放，明卿为了避免跟他大腿挨着大腿，像学校里最听话的好学生，并拢双腿，坐姿规规矩矩。
赫聿单手飞快打字回复着微信消息，对方没有藏着掖着，明卿一眼就能看到微信界面。
这样很不礼貌，他只好垂下视线，正好瞥到了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掌背比自己的要宽，骨节精致，手指修长，指尖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
每次敲击都会带动筋骨伸缩运动，明卿看入了神，所有的吵闹，喧哗都成了背景音，渐渐远去。
男人倏然收起手机，五指拢进掌心，抬眼望着明卿细腻柔和的侧脸。
明卿的思绪陡然回笼，眨眨眼抬头，正好撞进男人深邃的眸子里，对视片刻，他坚持不住先移开了视线，望着江霄的背影缓解尴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尴尬无措，反正他坐在男人身边就会有这种感觉。
明卿想也许是身高的原因，他净身高一米七八，而赫聿的身高目测在一米八五往上，离得近了非常有压迫感。
在大自然界，弱小的动物在强壮的动物面前会本能的产生畏惧，明卿想，自己真像闯进老虎窝的小白兔。
明卿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只是面上依旧保持冷静。
赫聿毫无预兆的起身，开门，出去了，明卿顿时松下一口气，放下见底的水杯瘫在椅子上。
谁知，不到五分钟，赫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杯……果汁。
“鲜榨芒果汁。”男人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水杯上，转瞬移回到明卿脸上，“过敏吗？”
原来是给他的吗？他是看自己水杯见底了，所以才出去给他买的果汁吗？
“不，不过敏。”明卿受宠若惊，瞪着狐狸眼，有一瞬间的慌乱和茫然，他坐直身｜子，纤细的五指接过芒果汁，低头道谢，“谢谢。”
“不客气。”
指尖一触即分，对方的体温很高，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至明卿的心底。明卿一颗心像着了火，火势蔓延到脖颈，耳垂，遏制不住。
拼酒的那伙人已经转移到了沙发，景硕背对着他跟人玩骰子，不曾注意这一幕。
赫聿的举动十分意外，甚至有点突兀，明卿在脑子里拼命回忆两人平时的交集。
很可惜，少得可怜，每次在校园里偶遇还都是点头之交。
明卿双手抱着芒果汁，抿了一口，好甜，他老僧入定一般盯着虚空中某个点，默默地想，他们两个人似乎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赠送果汁的地步吧？
虽然是同事，还在同一间办公室，但是他们平时根本没有来往啊，连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
仅有的两句对话，还是明卿有急事，找周老师，赫聿刚好在办公室当时顺口问了一句。
——“那个，不好意思，赫老师，你有看到周老师吗？”
——“没有。”
你看，多简单的对话。
赫聿为什么突然送他果汁，他为什么连拒绝都说不出来，无比自然地接受了。
对方看他的眼神真诚又热烈，明卿大脑宕机，被鬼附身了，双手根本不受控制。
好奇怪。
“…… 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江霄霸占着话筒正在鬼哭狼嚎。
“哥，我们赢了！”余夏和景硕一组跟人拼酒，干翻了对方，余夏开心的抱住了景硕的脖子，立即就松开了。
明卿意识归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景硕身体一僵，赶紧回头看明卿，开玩笑似的，说：“注意点，老子是有家室的人。”
一群人‘嘁’一声，开始笑话他。
景硕毫不在乎，大声嚷嚷：“那咋了，那咋了，你们是不是嫉妒老子！”
余夏无辜地眨眼，附和说：“大家可别乱说话，我可是黄花大小伙子呢，别造我谣啊我告诉你们。”
“这么多废话，他妈不会是赢了不想玩了吧？”
“就是就是……”
“别墨迹，再来！”
明卿慢吞吞喝了大半杯果汁，他觉得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实在尴尬，别人送了果汁，自己总要说点什么吧。
他绞尽脑汁：“你不去跟他们玩吗？”
赫聿侧头，目光专注：“太吵。”
明卿摩挲着杯沿，嘈杂的环境下，他竟然听的无比清楚，迟疑道：“那你……。”
赫聿不等他说完：“无聊，想来就来了。”
“哦。”
又是一阵沉默。
赫聿问：“好喝吗？”
明卿愣了一下，低头才发现，果汁早喝完了，他点头：“嗯，很甜。”
“还要吗？”
“不要了吧，我饱了。”
赫聿很轻的笑了一声。
江霄捧着话筒跑过来，献宝一样：“哥，哥，唱歌吗？你唱歌好听，我想听。”
明卿好奇不已，江霄怎么知道赫聿唱歌好听？莫非……。
这时，景硕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脸色红得滴血，嘴里喷着酒气：“老婆，老婆，你过来，我唱歌给你听，你还记得我追你时，唱得那首歌吗？”
明卿点头，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腕坐到了沙发上。
赫聿坐在餐桌边，江霄撑着他的椅背，笑说：“明卿的妈妈是音乐老师，他自己又会弹钢琴，拉小提琴，景硕追明卿的时候写了好几首歌，
他说他也喜欢音乐，想跟明卿探讨，追了快一年才把人追到手。”
赫聿静静地听完，神色淡淡：“他很适合弹钢琴。”
“是吧，我也觉得，校庆的时候，明卿还上台演奏过呢，你别说一身燕尾服是真帅啊。”
灯光迷离，视野昏暗，赫聿不眨眼地盯着暗处的那道身影。
一身白色运动装，包厢里开着暖气，上挑的眼尾有点红，嘴角轻轻抿着，他看起来不像二十五六岁的人，反倒像个大学生。
他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气氛组道具，轻轻地摇晃，色彩斑斓的光影在脸上轮转，缥缈又神秘。
景硕深情地望着明卿唱完了一首舒缓的情歌，余夏带头鼓掌，大声喊：“哥，你唱得真好，咱俩唱一首吧。”
江霄打断：“先别抢，让赫老师为我们深情献唱一首怎么样？”
明卿‘唰’！将目光放在了赫聿身上，这么高冷的男人，他真的会在这里唱歌吗？
除了江霄没有人敢请赫聿唱歌。
众人喝多了就也开始起哄：“赫老师，来一个。”
“赫老师，来一个。”
赫聿目光流转，深邃的眸子只追随一个人，他倏忽起身，头顶的光笼罩下来，遮住眉眼，他还真接过江霄的话筒。
“I found a love for me”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follow my lead”
“I found a boy”
“fit and sweet”
“Oh, 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 ”
……
一首英文歌，行云流水，丝滑流畅。
赫聿的声音很好听，声线低沉冷冽，尾音又低又轻，像夏日的冰镇气泡水，又像午后的一杯红茶，清爽而温润，缠绕在耳边，撩拨的人耳尖发麻发烫。
他唱歌的时候，身上那股冷漠疏离的气质骤然消散，看人不再像看垃圾，他像多情的贵公子，像失意的旅人。
明卿一时间被他的眼神迷惑，在心里跟着哼唱起来。
一曲终了，全场叫好声，还想让他再唱一首，赫聿把话筒递还给江霄，和明卿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陷进了沙发里，眉眼轮廓藏在暗处。
他们又陷入了一种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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