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与重建，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当苏浣再次出现在人前时，除了眼底残留的些许血丝与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玉鹿”。只是，那冷静之下，不再是纯粹的理性，而是掺杂了冰冷恨意与决绝的坚毅，如同被烈火煅烧后又投入冰水淬炼的寒铁。
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湎于情绪。证据在手，同盟初成，她需要行动，也需要更多信息。她故意在弟子往来较多的“百草径”现身，整理着晾晒在竹筛上的药材，姿态如常，仿佛昨夜的惊天发现与崩溃从未发生。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她预料之中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头。
苏澈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锦袍玉带，只是今日脸上少了几分虚伪的热络，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缓步走近，目光在苏浣脸上逡巡，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面，找出些许裂痕。
“师妹真是勤勉，刚回来不久，就忙着料理这些琐事了。”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浣头也未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一枚干枯的“清心草”叶片捻碎，声音平淡：“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苏澈轻笑一声，走到她身侧，压低了些声音：“听说……师妹昨日去了藏书阁的旧书房？那里年久失修，杂物堆积，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万一不小心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惊扰了心神，可就不好了。”
来了。苏浣心中冷笑，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终于抬起眼，看向苏澈，目光清冷如泉：“师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哪些，算是不该看的东西？”
苏澈对上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心头莫名一窒，但随即被更大的不悦取代。他收敛了笑容，语气带上了明显的警告意味：“浣儿，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师兄奉劝你一句，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久。师尊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医道昌盛，为了开创前所未有的伟业。这其中牵扯之深，远非你所能想象。”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阴冷的威胁：“莫要以为，有了几个不知来历的‘朋友’，有了巡天司的撑腰，就能肆意妄为。这青囊崖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便是上京的那位谢大人，对师尊的研究，也是……鼎力支持的。”
“谢大人”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掷出的三枚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几乎是明示了！将巡天司总司谢渊，与林清源那惨无人道的实验，直接关联了起来！
苏浣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苏澈口中听到，确认了谢渊这尊庞然大物就是幕后黑手之一，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这已不仅仅是青囊崖内部的堕落，而是牵扯到了统治阶层最顶端的、冰冷的意志。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哦？是吗？那真是……多谢师兄提醒了。”
她的反应如此平静，完全出乎苏澈的意料。他预想中的惊慌、恐惧、退缩，一样都没有出现。这让他感到一拳打在了空处，更是恼羞成怒。
“苏浣！你别不识好歹！”他语气骤然转厉，“若非念及同门之情，我何必与你说这些！你若执意要往死路上走，到时候，可别怪师兄没有提醒过你！”
“死路？”苏浣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终于完全转过身，正对着苏澈。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刚刚出鞘、寒光凛冽的手术刀，直直刺入苏澈眼中，“师兄所谓的‘活路’，就是踩着同门的尸骨，用无辜者的鲜血，去浇灌你们那所谓的‘伟业’吗？”
她向前迈了一步，明明身高不及苏澈，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却让苏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替我转告师尊，”苏浣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澈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伟业’，他的‘医道’，我苏浣，不认同。这条路是死是活，我自己会走。不劳师兄……费心。”
说完，她不再看苏澈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转身，端起那盛满药材的竹筛，步履平稳地离开了百草径，背影挺直，再无一丝犹豫与彷徨。
苏澈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
“好……好得很！苏浣，这是你自找的！”
他狠狠一甩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他知道，言语的警告已经无效，剩下的，唯有更彻底、更冷酷的手段。
而在苏浣心中，最后一丝对师门残留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随着苏澈这番威胁，彻底烟消云散。矛盾已从青囊崖内部，清晰地指向了那座悬浮于所有修行者之上的、名为巡天司的庞然大物，指向了那位冷酷的总司——谢渊。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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