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窟通道蜿蜒向下，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息愈发浓重，几乎凝成粘稠的雾霭，附着在皮肤上，带来冰冷湿滑的触感。墙壁上惨绿的苔藓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将众人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诞形状。
遭遇了几波零星药人的阻挠后，他们来到一处较为宽阔的洞窟。这里似乎是某种中转之地，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器皿和废弃的药材残渣，几具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药人倒伏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更强烈的能量残留和……死亡的气息。
战斗甫一结束，卫衡习惯性地开始检查战场，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扫过那些倒地的药人，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林清源实验的线索。他的动作冷静、专业，仿佛只是在处理寻常的案件现场。
然而，当他走近一具面朝下趴伏的药人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药人身上破烂的衣物，依稀能看出是巡天司底层戍卫的制式，但真正让卫衡瞳孔骤缩的，是那从破烂衣襟下露出的一角——一枚用普通青玉雕刻而成的、略显粗糙的平安扣玉佩，用一根磨损严重的红绳系着。
那玉佩的样式，那红绳的打结方式……他太熟悉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几乎让他窒息。他僵立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理智疯狂地嘶吼着否认，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颤抖着，蹲下身去。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剧烈颤抖，轻轻拂开那药人颈间污秽的乱发，露出了半张青灰扭曲、却依旧能辨认出几分熟悉轮廓的脸庞。
“阿……阿庚？”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几乎不像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气音，逸了出来。
赵庚。他在巡天司训练营时期唯一的朋友，那个天赋平平却总是笑得没心没肺、说着“阿衡你以后当了官可要罩着我”的憨直青年。三个月前，上面通报他在一次例行巡防中遭遇强大忆噬者，不幸殉职……尸骨无存。
当时，卫衡还曾为此沉默了一整天，将那枚赵庚一直念叨着想换却舍不得钱的、更好的灵玉，悄悄放入了他的衣冠冢。
可现在……赵庚的玉佩，挂在了一个被改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药人脖子上！而这张脸，尽管扭曲变形，但他绝不会认错！
“嗬……嗬……”那被称为“阿庚”的药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空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声响，挣扎着想要抬起头。
卫衡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稳住身形。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胸膛剧烈起伏，平日里冰冷锐利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以及……某种信念被瞬间击碎的茫然。
殉职？遭遇忆噬者？尸骨无存？
全是谎言！
他是被送来的！是被当成“素材”送到这里的！是被他宣誓效忠的巡天司，被他视为秩序与正义化身的谢渊，亲手送到了这个人间地狱！
抽象的“秩序”信念，与眼前挚友沦为行尸走肉的具体惨状，轰然对撞！
他一直坚信，巡天司或许手段严苛，但其核心是为了维系大局的稳定与秩序，必要的牺牲无可厚非。他遵循规则，执行命令，哪怕双手染血，也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可现在呢？这算什么秩序？这算什么正义？
用自己人的血肉，去浇灌那虚无缥缈、丧心病狂的“伟业”？这就是谢渊口中的“必要代价”？这就是他卫衡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
一股混杂着巨大愤怒、背叛感、以及深切悲哀的洪流，冲垮了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心理堤坝。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卫衡？”谢辞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和剧烈波动的气息，沉声问道。
余小楼也看了过来，撇撇嘴刚想说什么风凉话，却在看到卫衡那副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边缘的神情时，话卡在了喉咙里。
苏浣的目光扫过那枚玉佩和卫衡的反应，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与更深的冰冷。
殷晚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别过头去。
陆清沉默地看着，仿佛也能感受到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卫衡没有回应谢辞。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他抬起手，用力按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回体内。
过了许久，久到洞窟内的空气都几乎凝固，他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巡天司的……秩序……呵……”
那声短促的、带着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呵”，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维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没有去取回那枚玉佩，也没有再看地上的“阿庚”一眼。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个骄傲而冰冷的男人心里，已经彻底碎裂、崩塌了。
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正义”，从这一刻起，染上了挚友淋漓的鲜血，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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