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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电影

F国的晨光带着清澈的质感,透过酒店窗帘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淡淡的谈话气息,以及须后水与洗衣液混合的、属于两个男人的清爽味道。经过那场意料之外的同室而眠和深入的交心夜谈,沈念初和顾池之间那种因陌生而产生的隔阂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建立在共享秘密之上的亲近。虽然依旧谈不上多么熟络,但至少对视时,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试探。

在酒店一楼的餐厅,两人隔着铺着白色桌布的小方桌坐下。顾池翻看着服务生送来的本地娱乐周刊,修长的手指停在电影版块。他抬眼,目光落在正用叉子戳着煎蛋的沈念初身上。

“《星轨之梦:彼岸》……F国居然在上映最终章。”顾池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你昨晚好像提到过,高中时追过这部?”

沈念初动作一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被准确捕捉到兴趣点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悠远的怀念。“是啊,《星轨之梦》。那时候每周期待更新,雷打不动。”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后来高三,压力太大,家里也管得严,MP4被没收了,就……断了。连它最后结局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它的终结。”

“想看吗?”顾池合上周刊,随意地放到一边,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程建议,“查了下,附近有家老剧院在放,排片时间正好合适。”

他这种不着痕迹的体贴,让沈念初心里那点关于青春遗憾的怅惘,被一种具体的期待所取代。他点了点头,唇角扬起清晰的弧度:“好,去看看。”

那家老剧院坐落在一条安静的、铺着碎石子的街道旁,门面是复古的欧式设计,大理石外墙有些许风化的痕迹。走进去,挑高的大厅穹顶绘制着略显斑驳的古典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影厅内部的座椅是深红色的丝绒,坐下去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空气中混合着旧书、木料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来看早场的人不多,大多是些年轻的情侣或结伴的学生,他们这两个并肩而行的东方男性,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找到中间偏后的位置坐下,影厅的灯光缓缓暗下,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当那首熟悉的、空灵中带着一丝悲怆与希望的前奏《星之所在》在环绕音响中低沉地响起时,沈念初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目光专注地投向银幕。顾池则显得松弛一些,靠在椅背上,但眼神同样带着审视与投入。

巨幕亮起,是无垠的宇宙,星云旋转,星河流淌。主角星野遥的身影出现在舰桥指挥席上,侧脸线条硬朗,眼神沉静,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与毛躁,只剩下历经磨砺后的沉稳与坚定。

影片的叙事宏大而细腻,现实时间线的紧张推进与过去记忆的温暖闪回交织并行。镜头切换,回到了那个阳光炽烈、蝉鸣如潮的夏日,星野遥和他最初的伙伴们——冲动热血但无比珍视伙伴的炎真、理性冷静却内心温柔的水岛司、以及总是带着治愈笑容、关键时刻却无比坚强的风间樱——躺在学校天台的边缘,望着被夕阳染成瑰丽紫色的天空,肆无忌惮地畅谈着未来,立下看似天真却无比真挚的誓言:“我们要一起,把人类的旗帜,插遍星辰大海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画面,像一颗投入沈念初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他仿佛被拉回了那个闷热的、堆满试卷的教室,耳朵里塞着耳机,屏幕上是那些少年们意气风发的脸庞。他记得炎真为了掩护队友撤退,独自驾驶机甲引开追兵时,在通讯频道里留下的那声混杂着电流噪音的、依旧爽朗的“别担心!老子命硬得很!”;记得水岛司在成功解析出敌方弱点数据后,隔着屏幕推了推眼镜,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却足以点亮整个实验室的浅笑;更记得风间樱在离别前的夜晚,紧紧握着星野遥的手,眼中含泪却笑容坚定地说:“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带着大家的梦想凯旋。”

随着剧情推进,气氛逐渐变得凝重。人类在探索遥远星域时意外唤醒的远古威胁“寂灭者”,带着吞噬一切文明与生命的恐怖力量席卷而来。终极的生存之战,在冰冷而残酷的宇宙尺度上展开。这不再是少年们的冒险游戏,而是关乎种族存亡的、无比惨烈的牺牲。

伙伴们一个接一个,为了守护身后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

炎真驾驶着他那台如同燃烧烈焰般的红色特装机甲,在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启动了机体核心的过载程序,化作一道决绝的流星,撞向了“寂灭者”的先遣母舰。巨大的爆炸光芒吞噬了一切,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是他嘶哑却依旧带着笑意的吼声:“星野!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连我的份一起——!”

紧接着,水岛司所在的科研空间站被敌方特殊单位渗透。为了保住核心研究数据和站内来不及撤离的非战斗人员,他选择了手动引发空间站核心能源炉的定向崩塌,将敌人与威胁一同湮灭。在最后时刻,他通过内部频道,平静地向星野遥汇报着数据转移完成,背景是刺耳的警报与结构崩塌的巨响,他的声音却异常稳定:“星野,接下来,靠你了。”

而风间樱,这个一直象征着希望与治愈的女孩,在后方殖民星球遭遇“寂灭者”精神污染攻击,民众陷入疯狂时,她选择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完全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净化屏障,保护了数百万人的心智,自身却因为精神力过度透支而彻底消散。她留给世界的最后影像,是站在城市最高的塔楼顶端,张开双臂,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芒,脸上带着解脱与祝福的微笑,轻轻地说:“遥,大家……要活下去啊……”

影厅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压抑的低泣和擤鼻子的声音。沈念初紧紧抿着嘴唇,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又热又胀。他拼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下意识地偏过头,不想让身旁的顾池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然而,当他视线瞥过去时,却愣住了。

借着银幕反射的、明明灭灭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顾池那张平日里总是显得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侧脸上,竟也无声地滑下了一道泪痕。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目光依旧停留在银幕上,但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道清晰的湿痕,昭示着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情绪。

沈念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想到,顾池这样的人,也会为这样的故事动容。那种独自沉浸在悲伤中的尴尬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共鸣感。他悄悄收回视线,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同样湿润的眼角。

影片的最后部分,节奏变得缓慢而充满诗意。失去了所有至亲伙伴的星野遥,独自驾驶着承载了人类最后希望与所有逝者意志的最终战舰“星轨号”,执行着与“寂灭者”同归于尽的“彼岸计划”。在启动最终程序,将自身生命能量与战舰完全融合的瞬间,他的意识脱离躯壳,漫步在一条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流光溢彩的时空回廊里。

他在回廊里,再次见到了他们。

炎真勾着他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嚷嚷着要去喝最新口味的能量饮料;水岛司在一旁拿着电子板,认真地分析着数据,偶尔吐槽炎真一句;风间樱则温柔地笑着,递给他们她自己做的、形状有些奇怪的便当……那些美好的、仿佛就在昨日的时光,与现实中孤身赴死的决绝,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星野遥没有停留,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们每一个人一眼,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承载了一切的释然与坚定。他继续向前走,走向回廊尽头那片极致的、象征着终极牺牲与永恒宁静的白光……

当片尾悠长而空灵的音乐响起,银幕上开始滚动制作人员名单时,影厅的灯光并未立刻亮起,留给观众平复情绪的时间。

沈念初终于不再克制,任由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他感觉到顾池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一张折叠得整齐的、带着清新皂角香气的灰色手帕,被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念初愣了一下,接过手帕,低声道:“谢谢。”

顾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结局……虽然残酷,但或许,是最好的安排了。他从未真正孤独,他们一直都在。”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沈念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不仅仅是为了星野遥和伙伴们的牺牲而哭,更是为了那随之彻底落幕、永存于记忆中的、属于自己的热血青春。而顾池的话,像是一种温柔的赦免,告诉他,这种怀念与感伤,并不可耻。

灯光缓缓亮起,周围的人们开始陆续离场,大多眼睛红肿,神情唏嘘。

沈念初用顾池的手帕仔细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还回去:“弄脏了,我洗干净再还你。”

顾池接过,随意地塞进外套口袋,站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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