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云靖在海上不知漂了多久。
饥饿、干渴、伤痛，以及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蜷缩在小小的舢板里，紧紧抱着那柄冰冷的“秋水剑”，仿佛这是他与过往世界唯一的联系。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涯叔在火光中决绝的身影，听到了他那未说完的遗言。
“姓赵……我姓赵……”他喃喃自语，泪水混着海水滑落，“可我到底是谁？涯叔，你告诉我啊……”
最终，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惊醒。
小舢板撞上了浅滩，停了下来。
他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河岸，芦苇丛生。
他用尽最后力气爬下船，踉跄着走上河岸，没走几步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云靖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中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僧衣。
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米粥的香气。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破庙，佛像蒙尘，蛛网遍布。
一个年轻的和尚正背对着他，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熬着一锅稀粥。
和尚身形精瘦，衣衫褴褛，但背影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稳。
“你醒了？”和尚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瘦削，额头高广，下颌微凸，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和沉稳。
“俺在河边打水时看见你昏在那儿，就把你背回来了。你伤得不轻，饿坏了吧？”
和尚说着，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递过来。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此刻对云靖来说却无异于珍馐美味。
“多……多谢大师相救。”云靖声音沙哑，接过粥碗，狼吞虎咽起来。
暖粥下肚，他这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啥大师不大师的，俺就是个穷和尚，叫朱重八。”和尚摆摆手，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看小哥你这身伤，还有抱得死死的那把剑，是遇上歹人了？”
云靖心中一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家……家没了，亲人……也没了。”
朱重八闻言，笑容敛去，眼中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这世道，唉……俺的家也没了。爹娘、大哥，都没逃过饥荒和瘟疫……俺这才出了家，四处化缘，混口饭吃。”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两个年龄相仿、都饱尝世间苦难的年轻人，在这破败的古庙里，很快便敞开了心扉。
云靖隐去了自己的身世和岛屿的具体情况，只说是遭了元兵和恶人袭击，家园被毁，亲人罹难。
朱重八则讲述了自己贫苦的出身、家庭的惨剧以及如今漂泊无定的生活。
朱重八虽是个和尚，却言语风趣，见识不凡，对天下大势竟有自己独到的看法，言谈间常流露出不甘于人下的雄心。
云靖则发现对方虽处境艰难，却依旧豁达乐观，且心地善良，不由心生好感。
云靖养伤的几日，两人白天朱重八外出化缘，云靖留在庙中休憩练剑，晚上则围坐火堆，畅谈天下，互诉抱负。
朱重八惊叹于云靖扎实的武功根基和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坚韧，云靖则钦佩朱重八的远见卓识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数日后，云靖伤势渐愈。
一晚月明风清，两人对着庙中残破的佛像，以水代酒，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朱重八年长几岁为兄，云靖为弟。
“重八哥，日后若有所需，小弟万死不辞！”云靖郑重道。
“靖弟，你我兄弟同心，必有扬眉吐气之日！”朱重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光芒。
然而，朱重八坦言自己即将前往濠州投奔一位故友，寻找一条真正的出路。
云靖则牢记涯叔遗愿，决定前往武当山。
次日清晨，两人在古庙前分别。
“靖弟，江湖路远，多多保重！”朱重八将化缘来的最后一点干粮塞给云靖。
“重八哥，你也保重！他日天下太平，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云靖抱拳，心中虽有不舍，但前路已定。
二人就此别过，一个向北，一个向南，走向各自未知的命运。
……
云靖一路北行，风餐露宿，小心翼翼避开元军关卡，朝着武当山方向前进。
这一日，行至鄂州境内一处荒山野岭，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刃交击和怒骂之声。
他心中一凛，悄悄潜行过去。
只见林间空地上，一名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靠大树，浑身浴血，气喘吁吁，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周围围着五六名手持兵刃、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汉子，为首一人面目凶恶，正在步步紧逼。
“老东西，把东西交出来，给你留个全尸！”那为首汉子狞笑道。
“呸！裴骏的走狗！休想！”老者怒骂一声，猛地挥剑反击，剑法精妙却力道不足，很快又被逼回树下，肩上再添一道伤口。
云靖听到“裴骏”二字，眼中瞬间燃起怒火！仇人的名字，他刻骨铭心！
眼看那为首汉子举刀便要向老者劈下，云靖不及细想，大喝一声：“住手！”
身影如电射出，“秋水剑”铿然出鞘，直取那汉子后心！
那汉子听得脑后风响，大惊失色，慌忙回刀格挡。
“铛”的一声巨响，汉子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虎口发麻，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杀出的少年。
云靖挡在老者身前，剑尖斜指，冷冷道：“光天化日，以多欺少，好不要脸！”
那几名黑衣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
为首汉子打量云靖，冷笑道：“哪来的野小子，敢管我们‘影煞阁’的闲事！找死！”
“影煞阁？”云靖心中一动，记下了这个名字。
“小……小哥……快走……他们厉害……”身后的老者气息微弱地催促。
云靖岂会退缩？
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剑法展开，如秋水绵绵，又似惊涛暗涌，瞬间便与几名黑衣人斗在一处。
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配合默契，但云靖得江有涯真传，又经历岛变生死搏杀，剑法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更兼含怒出手，威力倍增。
激斗十余招，云靖觅得破绽，一剑刺伤一名黑衣人手腕，反身一脚又踹飞另一人。
那为首汉子见势不妙，虚晃一招，喝道：“撤！”
几人扶起伤者，迅速退入林中消失不见。
云靖挂念老者伤势，并未追击。
他连忙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老者：“老前辈，您怎么样？”
老者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不断从胸前一道深深的伤口涌出。
他艰难地摇摇头，抓住云靖的手：“多……多谢小哥……救命之恩……老道……不行了……”
“老前辈坚持住！我正好要去武当山，我送您回去！”云靖急忙道。
“武当……回不去了……”老者苦笑，气息越发微弱，“小哥……你心性纯良……根骨极佳……老夫乃武当清虚……遭裴骏□□追杀……他们欲夺我武当……信物……”
他猛地一阵咳嗽，呕出大口鲜血，眼神开始涣散：“老夫……以最后功力……传于你……望你……他日若有机会……替老夫……清理门户……诛杀叛徒……丁锦程……他投靠了裴骏……”
不等云靖反应，老者猛地坐直身体，双掌疾出，死死按在云靖丹田之上！
一股磅礴醇和、却又带着一丝灼热死气的内力，如同决堤江河般涌入云靖体内！
云靖只觉得丹田剧痛，全身经脉仿佛要被撑裂，忍不住痛呼出声。
但那内力源源不断，强行拓宽着他的经脉，与他本身修炼的“秋水剑”内力竟隐隐有融合之势。
片刻之后，老者猛地撤掌，颓然倒地，面色如同金纸，已是油尽灯枯。
“前辈！”云靖顾不得体内奔腾的内力，急忙扶住他。
老者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黑色铁牌，上面刻着太极图案和一个“清”字，塞到云靖手中：“以此……为凭……告知掌门……丁锦程是叛徒……将老夫……就地……掩埋……莫让……贼子……辱我尸身……”
他望着云靖，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小哥……拜托了……”
言罢，头一歪，溘然长逝。
云靖心中悲恸，对着老者遗体郑重磕了三个头：“清虚前辈放心，您的话，云靖铭记在心！武当信物，必送达掌门！叛徒丁锦程、恶首裴骏，我必诛之！”
他在林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掘坑将清虚道人仔细掩埋，堆起一座简单坟茔。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体内那股磅礴的内力渐渐平息下来，与自身内力缓缓交融，功力竟在不知不觉中增进了不止一筹。
他握紧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牌，望向武当山的方向，眼神更加坚定。
不仅仅是为了涯叔的遗愿，如今更背负上了清虚道人的临终嘱托。
裴骏、“影煞阁”、丁锦程……这些名字，如同沉重的枷锁，也更像是一盏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复仇之路。
他整理好行装，再次上路。
少年的背影，在荒山斜阳下，显得越发挺拔，也越发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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