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时比贺童心想象的艰难。
为了节省手机电量而摸黑前行，一不小心就会踩入深厚的积雪，矿泉水也很快喝完，嘴唇被狂躁夜风吹得发干起皮。
山道蜿蜒曲折，黑夜里只能望到没有尽头的轮廓。贺童心很累很累时，会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他想坐，但舍不得弄脏向明月送给他的羽绒服，便只是蹲着，然后抬起头，仰望天边的半轮月亮。
这个时候他就会满足，如果不是明月相伴，天地该是一片阴冷的黑漆漆了。
同时，他又想到自己对向明月的喜欢。
就像喜欢暗夜里的明月那般，理所当然的，向明月就应该被他喜欢。
身体万分疲惫，但精神无比亢奋。贺童心就这样一步步的，从吉川县走回了安茵县。
因为路上偶尔休息，比预计慢了将近两小时，不过也在午饭前成功抵达家门口。
他本想直接去找向明月，但目睹了电梯镜面里狼狈又邋遢的自己后，还是决定先回家清洗一下，换身衣服。
谁料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回应。
文倩茹不在家，他又没带钥匙，想打电话问问人在哪，摸出手机才想起没电关机了。
有些倒霉！
贺童心垂头丧气看了眼对面的门，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没去打扰别人用餐，他下楼找了一圈，找到一家营业的饭店。要了份热乎儿的鸡汤刀削面，又问老板借了充电器，边吃边给手机充电。
吃到一半手机能打开了，他给文倩茹打电话要钥匙，文倩茹没问他怎么回家的，也没问他何时回家的，只很不耐烦地说有事回不去，让他先在向明月家住两天。
贺童心：“……”
吃完饭付过款，贺童心在小区外的商店买了包湿巾纸，他打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去道歉。
塑料袋铺在台阶上，贺童心坐下后，低头擦裤腿和鞋。
他这一路踩了太多雪，混合着土，不管是纯白的运动鞋，还是浅蓝的牛仔裤，都沾上了厚厚的泥印。
尤其是鞋，外面没法看，内里也湿透了。
有些可惜！这鞋是他自己攒钱买的，才穿了不到半年。
贺童心正心疼着鞋，就听一阵自行车铃响传来，然后有人叫他。
铃响是熟悉的，叫他的声音也是熟悉的。
贺童心倏地抬头，如他所想，看见了向明月。
“哥！”贺童心顾不上心疼鞋了，急忙站起身朝向明月跑去。
向明月单腿撑着车，头发有些乱，表情也有些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贺童心小心观察着向明月的神态，“哥，你要去干嘛啊？”
“买东西。”向明月眉头紧锁，盯着他脏兮兮的鞋，“踩水坑了？”
“嗯…不，不小心踩的。”贺童心面对着向明月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局促，“哥，你买什么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不能。”向明月收回了停留在贺童心身上的目光，作势起步，“你先回家。”
“别走！”贺童心一把拽住自行车后座，急切道，“哥，我没带钥匙，我妈也不在家，我回不去。”
向明月毫不留情，“松手！”
贺童心惴惴不安，却仍是鼓着勇气没松手，“你先喊的我。”
“松……”
“我错了明月哥，你别不理我了。”贺童心没给向明月第三次驱赶他的机会，他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可怜兮兮的姿势，祈求着向明月，“是我口不择言说了难听的话，但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而且……而且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行不行啊哥？”
“我说不行你听吗？”向明月抬眸，目光重新落回了贺童心身上，继而，刻意伪装的冰冷，就那样碎在了贺童心湿润的眼眶里，他声音不自觉软化，“没不理你…别哭。”
“没哭。”贺童心使劲眨着眼，走了一夜的辛苦，终于在向明月温暖的话语里找到了相应的价值，他紧紧握着车座，“等你理我等好久了，那现在……我能上车吗？”
没有眼泪，但是、是一双随时会落泪的眼睛。
向明月看着这双眼睛，没有说自己的难受，也没有说自己的心痛，更没有说自己辗转难眠的一夜，回忆了多少从前，反思了多少错误，预设了多少未来。他只是很轻的问了一句，“只是邻居吗？”
他将贺童心的所有控诉一一拆解，他承认自己确有诸多毛病，他承认自己确实有待改进，他承认，承认一切的控诉，但……有些事实他不愿承认。
向明月深吸口气，一夜迷茫的疑问，他给了自己坚定的回答，“贺小渠，我不是你的邻居，我是你哥。”
哥……
贺童心本该欣喜的，但他突然想起了汹涌而至的情感。
他是那样激动，以至于此时此刻，才发觉这份情感的错误，以及即将到来的长久隐秘。
“哥！”他微笑着点头，说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谎言，“你一直都会是我哥。”
自行车一路疾驰，停在了商场附近。
贺童心问了一句要买什么，没得到回复，他便很有眼力见地夺过车锁，献殷勤道，“哥，我来锁车。”
向明月没争抢，居高临下看着贺童心锁好车，抬腿迈进了商场大门。
贺童心急忙跟上去，等他掀开厚重的挡风帘时，向明月已经走入了一家鞋店。
贺童心一愣，立即明白了向明月是要给他买鞋。
“哥！”贺童心站在店门口，擦了但仍旧脏兮兮的鞋让他不好意思迈进敞亮又干净的鞋店里，“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直接说。”向明月从展示架挑了双白色的运动鞋，来来回回翻看几下后，抬手给贺童心示意，“过来试试，这双和你脚上穿得很像。”
“我不要。”贺童心招手，“你快出来。”
向明月无视前三个字，他把鞋递给导购，要求找一双尺码40并且合适的袜子后，走向贺童心，“要说什么我不想听的话？”
一句疑问，没有平日的挑逗，只有遮掩不住的疲惫，于是贺童心张开的嘴巴默默闭上了。
刚见面时，出于种种担心，他着重观察着向明月的情绪，而现在，当他再次直面这张脸时，他才注意到，冰冷的眼睛下，是明显的乌黑，绷直的嘴角下，冒着短短青茬。
向明月一夜难眠。
向明月和他，于昨晚，清醒在同一片黑暗里。
导购已经取好鞋袜，正在向他们走来。
贺童心望着向明月的倦容，觉得自己应该听话一点，最起码此时此刻，他不应该使向明月更累了。
“我只是想说……”贺童心仰着脸，嘴角浮现出两枚梨涡，“谢谢你。”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向明月短暂诧异后，也笑了，是小宠物非常听话时，主人欣慰又宠溺的笑容，“知道了，快去试鞋吧。”
一笑起来，就还是那个柔软又温暖的向明月。
贺童心放心了，他点点头，然后跟着导购去试鞋。
鞋子是合脚的，贺童心在向明月的督促下，穿着在店里走了两圈，确认没有磨脚等其它问题后，向明月不容置疑地走向了收银台。
贺童心知道争辩没有结果，只能任由向明月结账。
科技发达的信息化时代，二维码是十分便捷的存在，尤其对于年轻人而言，手机支付是如此普遍的一件事。
所以当收银员微笑着伸出扫码器，而向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时，贺童心和收银员一样震惊。
向明月旁若无人数了六张递给收银员，收银员保持着职业微笑接过，却在找零时陷入囧地。
贺童心看出了零钱的短缺，也感觉到了向明月的不耐，他及时摸出手机，“剩下我付吧。”
收银员顿时松了口气，退回一百现金，接着火速扫取了贺童心的付款码，“感谢您的体谅，欢迎下次光临！”
“不客气。”贺童心礼貌说完，转头拉起向明月走出店门，“你手机呢？”
“坏了。”向明月顺手把退回的一百塞进了贺童心帽子里，“说过很多次，我给你买的东西，不能AA……”
“我只是付个零头，不算AA。”贺童心别过手，从帽子里翻出那张一百还给向明月，“不让我和你计较钱，你现在又因为这几十元和我计较，公平吗？”
“不公平。”向明月伸出胳膊，搭在了贺童心肩膀上，“收着吧，就当哥给你的压岁钱。”
“可是我用不着。”
“买零食呗。”向明月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托付给了贺童心，“哥哥陪笑赚来的压岁钱，本来就应该给弟弟买好吃的，这是你给我说的，忘了？”
“我没有说过。”贺童心使劲支撑着向明月，“给出去的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完全是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
“你怎么能这样想。”向明月转手掐住了贺童心脸颊，“明明是你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啊！”
“你弄疼我了。”贺童心推开向明月的手，“手机为什么坏了？”
“不小心摔了。”向明月微微偏着头，以略高一点儿的视角看着贺童心，“你是不是给我发了好多消息。”
“没有很多。”贺童心问，“手机不能用了吗？带那么多现金，是要换新手机？”
“嗯。”向明月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旧手机，“坏的有些严重，所以没有回复你。”
贺童心看着屏幕四分五裂，甚至背壳都裂开的手机，不敢相信摔一下能摔成这样。但他没有再问，毕竟真正的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哥，没有下次了，那种话我这辈子都不会讲了。”
向明月听着这郑重其事的承诺，却只是轻描淡写点头道，“我相信你。”
相信你的承诺与决心，与我怒砸手机那一刻的愤怒，重量对等。
相信你的眼睛与心脏，已经看到了我的彷徨与无助，开始为我感到心疼。
相信你早已离不开我，就如这世间一切的亲缘血脉，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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