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月摸着湿哒哒的裤腿，没睡饱的戾气遮也遮不住了，他语气又冷又冲，“你有病啊！大半夜拿凉水洗衣服。”
贺童心瞄了眼对方黑如锅底的面孔，又瞟了眼夹在睡衣和睡裤中间的白色布料，哼哼哧哧半天吐不出半个字。
他也是有羞耻心的，这种事分明比“告白短信”还私密，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然而向明月压根没往别处想，刚睡醒的脑子反反复复只重复着一句话：某人居然用冷水洗衣服！而且是越想越生气，他眉头紧皱，“知道现在几月份吗？知道现在零下几度吗？你是不是脑子睡出坑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填土上肥，让你清醒清醒……”
一连串连嘲带讽的话语砸下来，十分不中听，但贺童心听了半天就发现这人脑子还是不清楚的，完全没抓到重点。他松了口气，“哥，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就别念叨我了。”
他边说边把向明月往洗手间外边拽，“天没亮呢！咱两再去睡会儿。”
“我睡不着了。”向明月挣脱他的手，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语气终于平静下来，“床单被套扯下来吧，我等会儿洗，被褥得出太阳才能晒……”
贺童心看着镜子里的人，一时有些发怔！
水迹淌过下巴落在前襟，湿了一大片，接着出现一只手，只是手背轻轻一抹便揩去了滴落的水珠。看着那只手，他无端觉得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并不是来自向明月这里。
怔愣间额心一凉，是向明月手上的水珠不慎甩到了他脸上，贺童心回过神来，就听向明月说，“我被窝还暖和着，你到我那睡。”
贺童心：“？”
许是呆愣的表情太过明显，向明月无奈转了个身，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你别不好意思，我帮你换过纸尿裤，也帮你洗过尿湿的裤子，这种事没必要躲着我。”
“哈？”贺童心跑神的思绪被这段莫名其妙的话拉回，他强烈怀疑向明月睡傻了，“你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呢？”
向明月用着尤带水珠的手掐了把贺童心脸颊，笑道，“嘴硬，尿就尿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帮你收拾。”
“不、不是！”贺童心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了话语中的意思，他瞳孔震动，“我没尿床！”
“还跟我装。“
“没跟你装！”
“那你大半夜洗什么衣服？”
“我、我……”我难以启齿啊！
贺童心绷不住了，承认也不行，不承认也不行！原来不是向明月脑子不清楚抓不到重点，而是将“重点”留到最后，直接给他来了个迎头重击！
凌晨五点半，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向明月不想在这喜庆的日子招贺童心烦，便没再逗弄人，他自认体贴道，“是不是晚上的汤喝多了，下次注意点儿就行。”
“靠！”不提汤还能忍，提到贺童心就忍不住了，要不是那两碗山药鹿肉汤，他至于如此丢人现眼！气呼呼瞪着向明月，他问，“你知道鹿肉的功效吗？”
贺童心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羞恼，向明月不明所以，“和山药一样，滋补啊。”
“不仅滋补，还壮阳！”贺童心整个人爆红，“要不是多喝了你那一碗汤，我顶多上火流鼻血，至于梦遗吗！”
由于脏字刚皱起的眉头，又因为最后两个字猝然松展，向明月错愕道，“你梦遗啦！”
贺童心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昂，就就……”
向明月打断他的吞吞吐吐，“第几次？”
“什么第几次？”
“梦遗，或者说遗精。”
向明月问得如此坦荡，让贺童心觉得自己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他假装镇定道，“以前还没有过，这是第一次。”
“哦。”向明月下意识扫了眼挂钩上的衣物，又低头瞅向贺童心敏感地带，眼神直接又直白，搞得贺童心异常尴尬。他拼命忍住捂上去的冲动，大声道，“你看什么？”
“感觉有点儿……”最后一个‘小’字将将出口，向明月及时刹停了嘴，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比较和缓的字，“……太早了。”
贺童心果然没听明白其中深意，认真道，“你别诓我，我看过科普的，14岁属于正常年龄段。”
“嗯。”向明月望着眼睛更圆更亮的贺童心，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他扬起手揉了把对方毛乎乎的发顶，“贺小渠，你确实是长大了。”
如果讨论童年，那么向明月赋予童年的形容词，便是‘贺小渠’。
他们的童年朝夕相伴，却又在变化最大的年纪匆匆分别，纵然每天都能透过视频看到彼此，但向明月记忆最深处，永远是幼时的贺小渠。
一帧一帧翻过，有咿呀学语的贺小渠，有蹒跚学步的贺小渠，也有憨状可掬的贺小渠。贺小渠在他眼里，总是可爱的像个毛毛虫。
可时间无声，剥离幼时的镜像，毛毛虫早已挣脱束缚破茧而出。
向明月望着眼前目若朗星，清新俊逸的男孩，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贺小渠长大了，长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
睡意尽消，贺童心在向明月的监督下，用热水重新将衣物洗了。
阳台的升降晾衣架需要调节高度，他拎着湿哒哒的衣服不太方便，喊向明月帮忙。向明月没去摇杆，顺过衣服微微垫了下脚，就悬挂在了长杆中央。
此时月亮当值，天空暗沉，从蒙着一层薄雾的窗户望去，世界好似一副巨大的剪影。而就在剪影无声间，一响轰鸣突然炸响，五彩绚烂划破长空，装点了灰白的寂静。
向明月循声望去，看到了烟花璀璨，也看到了月的皎洁，各有各的美，但他还是想知道——
“小渠，月亮和烟花哪个更美？”
寒风凛冽，吹散了稍纵即逝的烟火，却吹不散月之清辉。贺童心笑了笑，颊边梨涡深深绽放，他说，“月亮。”
月亮给不了他短暂的惊艳，却能照耀他漫长的岁月，他是很喜欢月亮的。
然而喜欢再多也抵不住向明月存心折腾人，贺童心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两袋方便面，这人居然瞧不上，他十分心累，“大过年的店铺全关了，我从哪给你整吃的？方便面应付一下吧。”
向明月拒绝，“今天除夕，我不吃方便面。”
贺童心无法，“那就饿着吧，再过两小时早餐应该能做好。”
“饿着？”向明月不可置信，“今天除夕！你就让我饿着！”
“我没让你饿着，是你自己不愿意吃。”
“呵！”向明月冷哼，“白女士觉得饭菜不合口，你就专门去学，我不想吃方便面，你就让我饿着！双标狗！”
“我……”
“你什么你！”向明月从冰箱翻出了一颗西红柿，一把芹菜，“你给我做个汤面，我看过教程，很简单的。”
“简单你就自己做呗！”
“不行，必须你做。”向明月一根一根洗着芹菜，“我不会让你坐享其成的。”
“我就想坐享其成怎么办？”贺童心凑到了向明月跟前，一脸愁绪不知何时变为了揶揄，“我家冰箱空空如也的，也不知这蔬菜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向明月不似某人那般容易羞恼，他脸皮厚，对于调侃大大方方就承认了，“我昨晚拿来的。”说着，将洗干净的芹菜摆在了贺童心面前，“没有坐享其成的选项，切菜！”
“好凶哦。”贺童心笑着戳向明月胳膊，“阿姨那天给我寄了一箱苹果，我当然要回报嘛！那不是问了你，你着急打游戏说随便。”
“靠！那是我给你寄的。”向明月万万没想到贺童心学习做菜是为了回报这件事，“我妈只是替我通知你，苹果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打包寄出去的，傻子！”
“啊？”贺童心瞧着气急败坏的人，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纯良又无辜，“是我误会了。”
坑坑洼洼的去皮西红柿落尽盘子，向明月满手汁水也不擦，直接掐住了贺童心双颊，“揣着明白装糊涂，好玩？”
贺童心半仰着脸，眼底是笑意闪闪，“你不高兴啊？”
向明月皮笑肉不笑，“没有。”
“哈哈哈！”看着吃瘪的向明月，贺童心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畅快感，他捏住向明月手腕，“在叔叔阿姨面前欺负我，好玩？”
向明月松了手，扭头不看他，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有趣极了。贺童心断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故意凑那人眼前，“我给阿姨做菜，没有给你做，生气啦？”
“没有。”向明月推开他的额头，“以后打视频找我妈，别烦我。”
死鸭子嘴硬！贺童心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又笑着凑到向明月跟前，语调是上扬的轻快，“我不找阿姨，我就要烦你。”
“烦人精！”向明月这回没把人推开，他拎起手边抹布擦了擦手，而后直接把布子糊在了贺童心脸上。
洗洁精味充斥在鼻尖，仔细闻还有西红柿的酸甜香，贺童心扒拉下布子，“擦桌子的抹布你扔我脸上啊！”
别扭劲在某人的插科打诨下早已散去，向明月轻笑一声，缓声道，“一脸西红柿水印，埋汰。”
“靠！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是吗？”向明月挑眉，“谢谢夸奖。”
“脸皮真厚。”贺童心嘟囔着在水池边洗了脸。
煮烂的西红柿与芹菜丁鲜香甘美，向明月尝了口味道，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吃。”
方便面已经提前煮好，他直接倒进热气蒸腾的汤汁中，搅拌后端上餐桌，“开吃！”
贺童心看着精神奕奕的人，那句“今天除夕，我不吃方便面！”犹在耳畔，他呵呵笑了两声，打着哈欠回房补觉，“哥你自己吃吧，我不饿的。”
向明月头也不抬，狼吞虎咽含糊道，“好。”
十分钟一碗面，向明月满足了，他正准备去厨房洗涮，就听见一阵声响从大门外传来。以为是住对门的自己家在搬什么东西，他想也没想便开了门，谁知刚打开，便和一个陌生男人四目相接。
男人是陌生的，但从男人怀里扭过头的女人，向明月认识，他垂眸掩下惊愕，主动打招呼，“文阿姨。”
“明月！你回来了啊。”文倩茹边说边探头望着屋内，表情是明显的慌乱，“贺童心呢？”
“在卧室。”
“睡觉吗？”
“嗯。”向明月侧身让开一条通道，“阿姨您先进，我……”
“我还有点儿事，不进去了。”文倩茹出声打断他，“麻烦你帮我把行李箱放客厅，小渠问起来，就说我下午回家。”
“好。”向明月从陌生男人手里接过行李箱，男人没说话，只朝他笑着点头致意。
文倩茹不太自在地挂起耳边碎发，“也麻烦你别说太多，小渠最近学习压力大，情绪不稳定。”
向明月没有立马回复，他觉得自己不应妄加揣测，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嘴角开开合合，犹豫好一会儿后，他才吐出一个字，“好。”
得到承诺，文倩茹立马松了口气，她未多作停留，直接推着男人离开了。
向明月望着两人的背影，一颗心沉甸甸的。
小夜灯没有关，光影昏黄投射在洁白墙面，色调暖暖的。
贺童心窝在绒被里，一呼一吸间几乎没有起伏。向明月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遮住口鼻的被子向下拉了拉，“贺小渠。”
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并未睁开，贺童心翻身钻进枕头里，胡乱应和了一声。
像猫叫似得，又懒又娇。
确实是这人睡觉被打扰时会发出的声响。
该确认的事情已经确认，但向明月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凑近床上的人，又喊了一遍名字。
然后他就看见贺童心脑袋埋得更深了。
向明月失笑，“真睡着了？”
“嗯…”小猫声音软软的，“别吵我。”
向明月声音跟着软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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