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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晚星倦越走越快,到了后来几乎奔跑起来。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那厉鬼阴魂不散,要她谋杀皇帝,不然就要她命。
而那福王却又对宫里的一切了若指掌,要她保护皇帝,不然也要她的命。
——妈的。晚星倦在心里爆粗骂人,她一边骂一边想着——疯子,全他妈是疯子。
——我这次唯一做错的是我居然以为这里还有正常人。
她一路飞奔着跑回司花苑,霍然开门,留在屋里的捻红与扶翠一齐转过头来,吃惊地望向她。
见到两个姐妹,晚星倦心里登时一松。下一刻,就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圈直接红了。
捻红与扶翠忙围上来,捻红一把关上门,急道:“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天都跑哪里去了?”
扶翠也急着问道:“听说丹华宫那边出事了?怎么回事?你去那边了?”
晚星倦张了张口,哽咽了一声,忽然一把一个搂住两个姐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下是把一直以来积攒的委屈与难过全都哭出来了。乍一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甚至和以前都不在一个时代的古代宫廷之中的孤独与无措,被钗中厉鬼威胁恐吓的惊恐与无助,实施谋杀计划时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还有今日所受的一切委屈、惊吓、与屈辱,她一点不留地全都哭出来。晚星倦紧紧抱住两个姐妹,泪水将两人的衣襟沾湿,哭到最后睡了过去,意识朦胧时嘴里还念着“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这一夜漆黑无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两眼仍肿着,但心里却松快了很多。晚星倦窝在被窝里,心里想着:又失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随即又自我安慰道:算了,反正昨天那鬼也没来找她,活一天算一天吧。她又在被窝里懒了一阵,这才从床上爬起来,正看到捻红与扶翠一左一右坐在床边,就像是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她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她。
见她坐起,扶翠先笑道:“你醒啦?”
晚星倦心里有些茫然,“怎么了?”
捻红笑眯眯地说道:“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见她俩一直卖关子,晚星倦好奇心起,“到底是什么好事?别吊我胃口了,快点说吧。”
捻红便笑道:“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上一年年末的宫宴,我做的插花皇帝大加赞赏,整个司花苑都大大有赏,嬷嬷心里开心,就特别给了我三天的假,允我出宫探亲,但我一直留着,还没去呢。”
晚星倦说道:“呃……”
捻红继续说道:“方才我已去找过嬷嬷,她也答应了我,把我攒下来的假给你了。”
晚星倦说道:“啊……”
扶翠笑眯眯地说道:“你可以回家了,能回去三天呢。开心吗?”
——不,此家非彼家,我想回的不是这边的家。
然而面对着两个姐妹满是善意的笑容,实在不愿辜负她们的好意,晚星倦硬撑出一副得偿所愿的开心表情,用硬装出来的欢快语调说道,“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然后她在内心里大声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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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倦站在晚府前面,十分尴尬,不知所措。
她手里拎着个小包袱——其实没什么东西,只是装了点攒下来的月例银子——身上穿着的还是寻常那件黑色衣裙,头发用随便找到的一根红带子挽着,而那支锈银钗则又一次被她塞进了柜子最深处,最底层。
她不想面对那个催命鬼,就像是她至今仍不想面对眼前的现实。她已绕着晚府走了三圈,依然是不知所措,十分尴尬。
晚星倦开始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从捻红扶翠那里打听到的关于这身体正主原生家庭的信息。
“你家啊,经商的呀。”这是捻红说的,“你以前和我们说过的,你爹本来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后来运气好,发了财,这才搬到帝都来的。”
晚星倦在心里提炼关键词——换句话说,就是暴发户对吧。
“没怎么听你提过你爹,也没怎么听你提过你妈。”这是扶翠说的,“不过你还有个亲哥,你说他身体不好。你跟我们俩说过最多的就是你哥,以前你还挺挂念他的。哦,对了,还有你那未婚夫……”
不,晚星倦在心里紧急打断了这段回忆,她仍未做好心理准备来面对这让她尴尬到一言难尽的现实。
晚星倦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打量晚府。她已绕着晚府走了三圈,对这里的大小有了认识。府邸不算大,远没丹华宫来的大。从位置来看也不像什么货真价实的显贵人家,门口是条小巷子,连马车都进不来。
而这大门却是真气派,气派的已逾了制。连小小的暴发户都不拿规制当一回事,王朝末期混乱之象可见一斑。
晚星倦觉得全家最丑的就是这大门,完全的暴发户品味。一左一右两个狮子,占地方不说,还是刷了金漆的。门上悬挂着的匾额对联也同样刷了金漆,上联道“日进斗金财运好”,下联道“年年有余福星高”。更别扭的是上面的字,显然是集自一部名家字帖。这字帖确实有名,千百年流传下来,到后世是进了中学课本的。但这字帖是行书,放在原贴自然是风流蕴藉,可是将单字摘出来放大搁到大门前的匾额对联上,却极不合适。破了原贴字里行间的气韵不说,还显得锋芒有余而沉稳不足,一眼看上去既违和且怪异。再加上俗气的字句,俗气的配色,怎么看怎么难受,完全是个附庸风雅的笑话。
晚星倦再度叹了口气,在心里想着:要不我还是溜吧,随便找家客栈住个三天,再回宫里。
她说溜就溜,抬脚就走。却不想才一转弯,正撞上个少女。那少女青布衣裙,梳着双髻,手上提着个菜篮子,显然是刚从晚府侧门出来。晚星倦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半天,少女怔了怔,大声叫道:“小姐回来了——!”
这一声叫划破宁静的街巷,久久回荡不息。
晚星倦今天第二次在心底里大声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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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丫头往府里走的时候,晚星倦一直在想:怎么办?我该怎么演?
这身体正主离家出走,逃了婚约,自行入宫,意外落水,然后里面的魂就换了人。今日回去再见这身体正主的爹妈,晚星倦只觉得全天下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她在心里努力地回想曾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与亲生父母久别重逢的场景,并试图代入其中。亲子之情,血浓于水,她该一见面就抱着爹妈大哭吗?还是该装成一副“虽然全无记忆但还是本能上觉得亲近”的样子?到底哪种反应比较合情合理?亲生女儿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回来之后又记忆全无,正常来说当父母的应该会很难受吧?要是一见面这身体正主的家里人就先抱着她哭怎么办?她又该做什么反应?
正胡思乱想之时,丫头已领她进了正室。一进门,果不其然依然是暴发户品味。不管是家具、陈设、乃至悬着的画、挂着的对联、椅子上搭着的椅袱,全都是一脉相承的暴发户品味。就如同现代中年有成的油腻老男人喜欢追求大金链子大金表,养阔嘴厚毛的大型犬一样。所有东西一味的大、亮、显富、显贵,全无搭配,也全无审美,大金大银大吉大利的闹得人眼睛疼。
屋子里有三个人,一人背手站在正中,晚星倦觉得这是她亲爹,因为就这一个男的。另两人坐在旁边椅子上,都是女性。一人年轻漂亮,不过二十来岁,翠绿的衫子,挽着披帛,嘴上一抹李子红,见她进门,斜斜地瞟她,一对上视线,就立刻将眼睛移开。另一人却老得多,外貌上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白发斑驳,满脸皱纹,整个人的气质上就带着些土气,穿一身酱色的衣裙。本来像只鹌鹑一样闷头坐在那,一见她进来,登时站起,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亲妈?还是奶奶?年轻那个绝不可能是她亲妈,但这一位反常的老,又让她不太敢认。
——不对,她在心里想着,她有自己的爸妈,又怎能拿这身体正主的父母当爹妈?
明知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但一个念头还是控制不住地冒了上来——我走以后,爸妈怎么样了?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古代,我走了,爸妈还好吗?
正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晚星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是站在正中那男人将手里的烟杆狠狠拍在案上,厉声喝道:“畜生!跪下!”
只这一句,登时激起了她的逆反心。她偏不跪,抬起头来直盯向那人,要先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当然是个男人,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一身织着金纹的宝蓝色袍子,头上一顶赤金发冠。因为头发少,要拢住那头发,发冠也小小的。这人肤色偏黑,肥的发肿。中间凸着圆肚,脸上肥得肉嘟起来,乃至拉下来。这人面色红里带油,双眼也是酒色里浸惯了一样的发浊发红,举止相当粗鲁,气质上也带着种根深蒂固的土。倒像是个乡下的粗人,误进了油缸,在繁华都城纸醉金迷的氛围中泡肿了身子,也泡昏了脑子。只有眉宇还依稀留着点昔日里□□的意思,其余的就只剩下中年老男人所特有的那种仅限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的自骄自傲,穷凶极横。
见她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眼神,这男人愈发怒不可遏,气的脸上的肉也颤起来,大声骂道:“反了!反了你了!你还有脸回来?看我不打死你这畜生!来人!拿我的家法棍来!”
那年轻女人早先站起来,一转身凑向那中年男人,嘴里劝道:“老爷,莫气坏了身子。”而年老的那个女人一脸悲戚,只颤声向她说道:“星儿,跪呀。听你爹的话,先跪下。”
晚星倦无动于衷,眼角余光瞟到一边小几上放的花瓶,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这人要是敢打她,她就抄起这个花瓶,往他脑袋上砸。
正在这时,忽然手上被人一拉,晚星倦只看见白色的衣袂闪动,已是被人护在身后。
那一刻她闻到一阵清凉且苦涩的药香气。抬眼一看,面前站着一名年轻男子。
这人个子高挑,但极瘦。瘦弱的体格撑着一身白衣,有一种伶仃的感觉,像是只鹤。一头长发和她一样,相当随便地用一根红发带低低扎在脑后。他显然出来的急,走的也急,头发有些松散。他进来以后先把晚星倦拉到身后,想说句话,但一张嘴便咳嗽起来,不住地喘。
一见来人,中年男人语气缓和了一点,却还是很不高兴地说道:“卧云,你怎么来了。”
“爹,且莫动手。”那人喘匀了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您也知道小妹的脾气……我来劝她,且莫动手。”
那人又咳嗽了几声,回过头来。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晚星倦看到他左眼下方有颗浅浅的泪痣。
——“你还有个亲哥,你说他身体不好。”
扶翠的那句话忽然冒进脑子里,晚星倦登时反应过来——这就是身体原主那个病弱的亲哥。
这时,晚卧云低声向她说道:“你先走,去我那。”
“哪?”晚星倦怔了一下,“怎么走?”
晚卧云也是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出门往左,一直走,那个小院子就是。”
晚星倦“哦”了一声,却还不肯离开,心里有点担心——他要是揍你怎么办?
“没事。”像是明白她什么意思一样,晚卧云继续催她,“快走。”
见那中年男人确实是缓和了态度,晚星倦遂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离开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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