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晞在巨大撞击声和嗡鸣中因为疼痛醒来，她发现自己抱着挎包被甩到了过道，头卡在行李箱与座椅之间。
“……对不起，哈哈，不好意思。睡傻了。”
尖锐的刺痛从额前传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拨开米白色的行李箱车轮，爬起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头都没敢抬起。
好在她这个车厢的人似乎都比较善良，没人笑出声，就是安静的有些诡异。
单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下午两点，距离目的地玊州还有一小时车程。她小小呼出一口气，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青鸾山脉昳丽壮阔的景色近在眼前，远方坐落着不少红砖房，缈缈薄雾从绿岭山峰飘过，单是看着就能让人无端被裁的心情好上不少。
单晞平复了心情，收回视线，后背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邻座独自一人返乡的初中生女孩不知道去哪了，开封的巧克力曲奇还在座位上，单晞有些担忧地在过道上张望。
数十张惊恐的陌生面容在她眼前一一展现，乘客们拥堵在过道上，朝着单晞所坐的车厢连接处奔跑。但他们没有动，只是维持着一个奔跑的扭曲姿势，完全不符合地心引力或是人体工学，稳稳站立着，眼皮都没有动。
一个个脑袋相互错开，向单晞展示着惊恐慌张的各式神情。埋在座椅后看不见脑袋的人也伸出痉挛的双手，试图抓住什么。
像是丧尸电影，群众在逃亡中被按下了暂停键。
单晞被这副画面惊得愣在原地，她噌地站起身，摸了摸依旧肿胀疼痛的额头。怀疑自己是否还没睡醒。
不管是噩梦还是现实，单晞都不想在如此诡异的地方待着。她拿上挎包，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可恶！！”
一声怒吼从她身后传来，单晞被吓了一跳，躲进了车门前的空置。
少女的声音随着咚咚脚步声和类似野兽的嘶吼声从车厢一侧传来。
“乐米，怎么办啊！！！我打不过它。”
碧绿身影跃入单晞眼中，她穿着花纹繁琐的荷叶边短裙，金色的长卷发披在脑后，青瞳比窗外峦峰叠翠的更显生机活力。周身围绕着不可思议的微光粒子，每一根眼睫毛都仿佛发光一般，夺去了单晞所有的目光。
毫无疑问，这是单晞出生以来二十八年除了妈妈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哇……”
她情不自禁感叹出声。
焦急哭泣的少女转过头来，连着她脑袋旁边悬浮着的被单晞忽视的毛茸茸不明生物也看了过来。
不明生物用小圆手拉长自己巨大的兔耳，崩溃尖叫。
【啊！！！怎么有人免疫了时间定格！！！】
绿裙少女也惊愕道：“怎么会？我明明是按照你说的……”
“什、什么……？你们在玩cosplay吗？”
单晞后退一步，对飞在空中的毛茸玩偶有一丝畏惧。
“不不不，不是……你别害怕。她是乐米，是我的好朋友……我、我是一个魔法少女，我叫小安……”
单晞的背贴上冰冷的车门，时值晚秋，寒意透过单薄的卫衣爬上脊背。她紧紧抱着挎包，从那种被少女的奇异美貌蛊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知后觉感到了古怪。
什么魔法少女？中二病？？？
【不对啊！这根本说不通啊！！！】
圆滚滚的不明生物仍在嚎叫，虽说语调外表都是一等一的可爱，但单晞还是对目前脱离自己旅游计划的现状产生了一丝烦躁的情绪，表情不怎么好。
“你别害怕，我们……”
车厢的剧烈晃动打断了少女的独白，毛茸茸的生物一脸警戒，炸了毛，像一个篮球大小的白色毛栗。
【不好！小安，准备迎敌！魇兽来了！】
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从车厢侧方呼啸而过，少女高举手中缠满缎带的闪亮的魔杖迎敌，魔杖顶端的星星疯狂转动，碧绿的光芒和影子撞在一起。单晞还没看清眼前缠斗的事物，就被冲击力掀翻在地，漆黑的混沌裹挟着人群的尖叫，撕开了单晞对面的车门。
【啊！！！！！！】浮在空中的毛茸生物仍在尖叫。
单晞无语道：“你能不能别叫了……”她拍了拍裤子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变形开顶的车厢，觉得自己像一颗鱼罐头里的豆豉。
这辈子敞篷车还没坐上过一次，先坐上敞篷高铁了。
单晞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被撕开的车顶。苍蓝做底，白云两片，周边是锯齿状撕裂的金属和垂落的电线，形成了天然框架。
人生照片。
单晞满意点头。
戳开聊天软件，发送给置顶好友。
气泡前的转圈卡住不动，手机顶端通知栏的时间仍然显示下午两点。单晞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卫衣口袋。
【小安！！小心啊！！！！】
单晞凑到毛茸栗子旁边，从车门开口处观看这场打斗。
绿裙少女手持魔杖，与一个巨大的怪物在铺满石子的高铁轨道上厮杀。
单晞很难用言语去形容那个从未见过的庞大生物，没有四肢头颅，没有眼睛，像一滩不规则的会蠕动的毛球。它嘶吼着，哭嚎着，一次一次将自己砸向战场中的碧绿影子。
说是魔法少女，不如称呼她为角斗士少女更加贴切。魔杖发出的光芒似乎只有治愈和防御作用，怪物只有在挨到她的拳头时才会发出瘆人的叫声。
单晞蹲在车门前，猜想自己大概是被裁后压力太大，做梦的画风都如此清奇。
【没办法了。】
毛茸栗子飘了下来，细密的绒毛蹭到了单晞的脸，她单手推开了这个奇怪的生物，面无表情地继续观看魔法少女大战毛球怪。
毛茸栗子顶着单晞的手，发声时震得她手麻。
【你既然能逃出时间定格，那你肯定也拥有某种资质。和我签订合同，成为魔法少女，拯救世界吧。】
“……啊？”单晞呆愣片刻，她寻思自己在高铁上睡觉之前也没看魔法少女小○之类的动画剪辑，怎么还能梦见这么经典的台词。
一卷发光的纸张在单晞眼前逐渐浮现展开。纸张旁边还有一柄粉色的羽毛笔，它在飘浮的金色墨水瓶中缓缓自转，引诱着谁去拿起。
【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用新获得的力量拯救你的同伴于水火之中。】
这水火和我也没关系吧……
她嘴角抽了抽，道：“谢谢，下次一定哈。你早二十年来我说不定就答应了。”
毛茸栗子的眼睛瞪大了，它看上去十分震惊。
【？？？】
【可、可可是你如如如果不签的话，小安会有危险的！】
“……”
单晞看了一眼在碎石子上翻滚的绿裙少女，动作幅度比特摄片还要夸张。这下腰，这劈腿，这单手撑地横扫，这空中翻转两周半完美落地……换她来一下浑身玻璃骨头干散架了。
单晞真诚道：“我看她挺强的啊……而且我有腰间盘突出哈，我还有颈椎病肩周炎腱鞘炎，医生建议我静养。”
【这只是现在而已！小安的力量不足，会被这头魇兽拖死的……都怪我，不应该带她来打属性相克的魇兽……】
毛茸栗子呜呜哭了起来。单晞毫无同理心，道：“你知道就好。”
【……】
【小安落败之后，这列高铁上的乘客和你都会被魇兽吃掉的，你们会死的。】
“还有这种好事。”
【……】
【奇怪的人类。你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吗？这些无辜的人会因为你的选择痛苦死去哦。】
“那我不是也要死了吗？”单晞感到莫名其妙，没了耐心。她轻轻扇了毛茸栗子一巴掌，奇怪生物在空中旋转，最后仿佛失去了供给动力，啪嗒掉在地板上。
它滚了两圈，摊在地上，像一个毛线饼。
【你不怕死？】
“怕啊。但是感觉死了也行，活着也行，都行吧。”单晞懒得在梦中多费脑力探讨哲学，她掏出背包中的盒装茉莉茶，扎开吸了一口。
【别喝！！！】
“？”
“我喝个饮料你都能叭叭？噗！”单晞手腕覆上冰冷的触感，低头一看，塑料吸管中钻出一条毛茸茸的黑色长条，裹住了她的手腕，正在扭曲地蠕动。
她睁大了眼睛，站起来疯狂甩手，大喊道：“我服了什么玩意！！！”
【这是自动售卖机里过期饮料的怨念产生的魇兽，它可以在过期临期的饮料水体中自由穿梭……】
“什么？？？我的茶过期了？？？”
【……这根本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你现在应、啊！！！！】
盒装的茉莉茶包装膨胀破裂，怪物的分支扼住单晞的脖颈，将她光速拖向自己。
生物的尖叫声炸在耳畔又消失，单晞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对上的是绿裙少女惊愕的神色。她腾空而起，金色卷发随风飘散，握紧的左拳凝着雷霆弧光，单晞甚至能听见她拳中传来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小安！！】
喊什么喊啊，你看她这架势像能收住的样子吗？
单晞很想转头对那个毛茸栗子吐槽一句，说你除了大喊大叫真的没有半分作用，如果这真的是魔法少女番剧什么的，作为一个吉祥物来说非常之没用了。
开播第一集就能被骂死。
眼前的画面以极慢的流速缓慢转动，单晞清楚地看见了少女脸上的表情变化，惊愕、纠结、疑惑……
没事你不用犹豫，直接一拳把我和怪物送走吧。
身处怪异梦境中的单晞闭上眼睛。
“噗呲。”
似乎是气球爆裂的声音。
她的脸边触到温热的粘稠液体，一点一滴顺着发丝脸颊滑落，热腾的血腥气与铁锈味弥漫在身侧。
梦中绝不会出现的触感。
单晞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怪物凝结出的分支贯穿了绿裙少女的腹部，她四肢瘫软挂在上面，眼中的生命与活力似乎在单晞闭眼的那一瞬间消失了，属于她的鲜血不断滴落，很快就染红了她身下的铺路沙石。
怪物大笑起来，尽管它没有嘴，那声音听着也只是像在磨一把生锈菜刀。但单晞莫名感知到了它的情绪，它高举着戏弄自己许久的可恶仇敌，摇晃着分支把她高高举起，掷了出去。
它欢呼着，为自己取得胜利兴高采烈，黑色的身躯炸开无数道雪白的口子，每一道都是咧嘴笑的弯钩形状。
它像丢垃圾一样把单晞丢了出去，随手抓来的挡箭牌自然也只配得上被它随手遗弃的下场。
单晞在石子路上滚了五圈才停下，她爬起来奔向生死不明的少女，许久未运动过的身体各处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她推了推少女，语无伦次问道：“你怎么样了？？还好吗？你等等，我、我帮你打120……”
“不、不对！先先止血！我……”单晞手忙脚乱拉开怀中挎包的拉链，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碎石子路上。
充电宝、充电线、唇膏、零食、布洛芬……不对啊，都不对啊！没有别的东西吗？没有别的可以用的东西吗？
单晞埋头在一地狼藉中胡乱搜索。忽然，身旁的瘦小躯体中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冷……”
和少女之前的声音不一样。
单晞错愕地抬起头，没有看见那位身着繁琐绿裙、精致到不似人间客的魔法少女。
被怪物丢在轨道上的是一位瘦小的初中女孩，她留着齐肩的黑色短发，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中袖衬衣和休闲阔腿裤，稚嫩的面庞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异常苍白。
就在一小时前，这个女孩还在单晞邻座诉说着对远方母亲的思念，与她分享那盒新出的玫瑰口味巧克力豆曲奇。
女孩的目光凝视着虚无中的一点，嗫嚅着道：“妈……妈妈……”
那里什么都没有。
高铁从她们对面的轨道急驰而过，发出的爆鸣和铁轨下的闪光冲散了这句太过虚弱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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