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得里亚海的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水城威尼斯。
墨怀珩与江临渊搭乘的水上出租车无声地滑过泛着幽绿波光的运河，两侧历经数百年风霜的古老宫殿立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窗洞如同无数只深邃的眼睛，默然注视着不速之客。
他们的目的地，是圣马可广场那座高耸入云的钟楼——青铜镜残片背面星图坐标的精确指向。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历史沉淀下来的阴郁气息。
江临渊靠在船舱内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内袋里那方鲛绡诗帕粗糙的绣线。
养父谈慎之临终前那句“青崖白鹿间，墨杀琅琊前”的谜语，以及清州老宅暗室中发现的“墨匠即永瑆七世孙”的残笺，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墨怀珩，对方正闭目养神，冷峻的侧脸在摇曳的船灯下显得轮廓分明，仿佛一座不受外界侵扰的冰山。
然而，江临渊敏锐地察觉到，墨怀珩置于膝上的右手手指，正以极细微的幅度敲击着，那节奏并非随意，更像是在模拟某种复杂的密码或心律——这位看似永远冷静自持的国际艺术犯罪组顾问，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我们被人跟踪了。”墨怀珩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并未睁眼。
江临渊心中一凛，借着调整坐姿的机会，眼角余光扫向船后。雾霭深处，另一艘黑色小艇如同幽灵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艇上人影模糊。
“是‘墨匠’的人，还是祁氏艺术基金会的？”
“都有可能，或者，是另一股我们尚未察觉的势力。”墨怀珩缓缓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威尼斯的水，比看上去更深。”
船只靠岸，两人融入清晨稀疏的游客人流中，走向巍峨的钟楼。
在钟楼底层一个僻静的拱廊下，墨怀珩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钛金属密码箱中取出了那面青铜镜残片。
他并没有直接观察镜面，而是将残片倾斜到一个特定的角度，让初升的阳光透过拱廊石雕的缝隙，恰好照射在镜背的微缩星图上。
奇迹发生了。星图上的刻痕在阳光的直射下，竟将光线折射到对面斑驳的砖墙上，投射出一幅更加庞大、更加精密的动态星象图！
星辰如同活物般缓慢移动，最终汇聚成一条光带，指向钟楼地基某块颜色略深的巨石接缝处。
“纳米级的光蚀刻技术，结合了古老的天文观测智慧，”墨怀珩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设计者是个天才。”
江临渊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块巨石。接缝处看似天然风化，但用手指细细抚摸，能感到极其细微的人为打磨痕迹。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套微雕工具中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入缝隙。
探针触底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一小块石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能容纳一册卷宗的暗格。
暗格中并非他们预想中的《万壑松风图》背后隐藏的星图资料，而是另一本装帧古朴的羊皮面笔记。
笔记的扉页上，用一种混合了朱砂和特殊金属粉末的墨水，绘制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只衔着毛笔的渡鸦，立于地球仪之上，正是“墨匠”的标志。
徽记下方，是一行更加令人心惊肉跳的字迹： “永瑆七世孙，谈慎之，鉴古录·威尼斯卷。”
江临渊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握不住这本突如其来的笔记。养父谈慎之，竟然是“墨匠”组织的核心成员，永瑆的直系后裔？！
“看来，你养父的身份，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墨怀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凝重无比。他示意江临渊翻开笔记。
笔记的内页，并非单纯的文字记录，而是充满了各种复杂的草图、化学方程式、天文观测记录以及看似随意的心理片段。
谈慎之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记录了他对“墨匠”组织终极目标的怀疑与挣扎。
其中一页，绘制着一幅令人费解的装置图：一个由数层同心圆环构成的复杂仪器，中心放置着一块散发着光芒的奇异晶体。
图注写着：“‘寰宇共鸣器’试验型，目标：校准《永乐大典》星图部‘基准频率’，链接……‘深空回响’？”
另一页，则潦草地写着一段话：“‘墨匠’所求，非止于赝品牟利，亦非篡改艺术史。彼等欲以‘人工星图’覆盖真实星空，重塑人类对宇宙起源乃至自身历史的集体认知！永瑆祖师遗训‘以墨为杀，琅琊之前’，本意为警示后人慎用知识权柄，而今却被曲解为清除异端之号令……我身陷其中，恐难自拔，唯留此录，待后来者明察。”
最让两人震惊的，是笔记末尾夹着的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谈慎之正与一位气质雍容、眼神锐利的老者握手，背景似乎是一场高级别的学术会议。
那位老者的面容，江临渊和墨怀珩都绝不陌生——正是当今全球艺术界执牛耳者，祁氏艺术基金会的创始人，祁天远！
照片背面，有一行谈慎之留下的、墨迹略显凌乱的标注：“祁公知我底细，力邀参与‘大典星图’项目，其志非小，其心难测。威尼斯之会，或为关键转折。”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掌声从拱廊入口处传来。伴随着清脆的皮鞋叩击石板的声音，一个穿着定制意大利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身后跟着几名神情冷峻的随从。
来人正是祁天远的首席助理，欧阳靖。
“精彩，真是精彩！”欧阳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墨怀珩手中的笔记，
“墨顾问，江先生，不愧是能让‘墨匠’都感到棘手的人物。这么快就找到了谈先生留下的关键线索。”
墨怀珩不动声色地将笔记合上，放入怀中，冷冷地道：“欧阳先生真是消息灵通。祁老也对这本‘鉴古录’感兴趣？”
“家师对一切与艺术史真相相关的发现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欧阳靖的笑容不变，
“尤其是涉及《永乐大典》星图部这样关乎文明根基的瑰宝。家师在基金会总部设下薄宴，诚挚邀请二位前去一叙，共商……合作的可能性。”
江临渊心中警铃大作。祁氏艺术基金会势力庞大，与各国博物馆、学术界关系盘根错节，其创始人祁天远更是深不可测。
此刻发出邀请，是善意合作，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请君入瓮？
墨怀珩与江临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决断。显然，威尼斯的水，已经被他们彻底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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