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二楼房间,吴漾把毛巾挂在卫生间架子上。“叮”一声,手机屏幕亮起——南二一班班级群里,覃进@所有人:“明天开学测试,通知孩子早睡。【奋斗】” 下面是家长们一水的“收到”。
他指尖敲着桌面,木纹的凹凸硌着指腹,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吴茉也是这样敲着餐桌:“穿干净点,带你见个人。” 那时候他刚从临北回来,对“见人”这件事本能地发怵,像只被圈养久了的小兽,听见陌生的脚步声都想往后缩。
手机震了震,林景澄的消息沉在群聊下面。吴漾按灭屏幕,目光落在窗外——和苏园的牌匾突然在眼前晃了晃,红底黑字,笔锋像淬了冰。他记得那天孙雅静坐在对面,指尖在桌布上划圈,银戒指的反光晃得他眼晕,就像此刻台灯的光落在手机壳上,刺得人眼皮发烫。
“叩叩叩——”门响了。
吴漾打开门,吴茉站在门口,围裙上沾着点咖啡渍:“走吧,今天人少,提早关门,我做饭。”
他跟着下楼,路过吧台时,指尖蹭过冰凉的台面——突然想起孙雅静推过来的那张卡,塑料边缘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绷得他喉咙发紧。
“在想什么?”吴茉递来一杯温水。
“没什么。”吴漾接过杯子,水汽模糊了镜片,“姐,我准备搬来店里住……离学校近,也方便照看你。” 他没说出口的是,离医院也近。
吴茉搅着咖啡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有光:“好啊,楼上那间空房正好收拾出来。” 她转身去关店门,风铃“叮”地响了一声——像极了当年在和苏园,孙雅静把卡推过来时,银戒指碰在瓷盘上的脆响。
吴漾望着姐姐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十年的约定快到了,可母亲的病还没好,他攥了攥拳,掌心的温度烫得像那年夏天的太阳——那天他说“我答应你”时,阳光也是这样,碎金似的砸在地上。
———
回到家的林妤茉,赤脚跑进房间,地板的凉意在脚底板炸开。她换上睡衣,撕开校服的塑料包装——宛南二中的校服是黑白拼接款,短袖的袖口和领口用黑色封边,布料摸着意外舒服,像揉过的云朵。她举着校服在镜子前比量,转身时发梢扫过镜沿,带起点风。
衣服都塞进洗衣机后,她的动作顿住了——手里是白天那件溅了泥渍的白裙子。林妤茉没把它丢进去,端了盆凉水,刚伸手就缩回了手:冰碴似的凉意顺着毛孔钻,指尖的泥渍混着泡沫飘在水面,裙角的白被染成浅灰,像蒙了层雾。她慢吞吞地抓起裙摆搓,泡沫沾到发梢,亮晶晶的。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高中部陈主任发来消息:“林妤茉同学,你是转来的,需明天单独参加摸底考。”
“什么?”她惊得手一抖,泡沫溅到脸上,“玩了一假期,现在才说要考试?” 水流还在淌,她关掉水龙头,火速给陈主任发消息求情,秒被驳回。林妤茉哭丧着脸,腹诽:“天要绝我啊…”
她把裙子拧干晾好,跑到书包里翻出物理书,往床上一倒,随便翻开一页。盯着公式看了没半分钟,突然打了个哈欠,睫毛粘在一起——原来“决战到天亮”的豪言,连第一页都没撑过。举着的书随着眼皮打架的频率往下沉,“啪”一声砸在脸上。
“嘶——”林妤茉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盯着天花板:“算了,听天由命。考差了又怎样?京北离宛苏这么远,钱女士追杀过来还得买机票,好歹有‘死缓’期,不至于当场‘枪决’。”
自我安慰完,她翻身抱住床头的兔子玩偶,按开手机,给备注“林老头”的对话框发消息:“老林同志,在忙啥?” 等了会儿没回复,她盯着屏幕暗下去,扣了手机,蜷进被子里睡了。
翌日清晨,光影透过窗帘缝隙爬进屋子时,林妤茉正骑在“化学书小人”的肩膀上——梦里她铆着劲要拔下那本封皮印着元素周期表的脑袋,脸颊鼓得像含着颗话梅糖,眉头拧成个疙瘩。
“叮铃铃——”
急促的闹钟像块石头砸进梦里。林妤茉猛地坐起来,眼皮黏得像涂了胶水,头发乱得能藏只麻雀。“再睡两分钟”的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拽过被子蒙住头,重重砸回床垫。
第二遍铃声炸响时,她终于皱着眉从被窝里摸出手机,屏幕光刺得她眯起眼。
“喂…有何事要上奏?”声音裹着睡意,黏糊糊地飘过去。
电话那头的周逸飞看了眼时间:6:48。他对着听筒放缓了语速:“小茉,七点要返校,现在六点四十八了。”
“腾”地一声,床上的人弹起来,赤脚冲进洗手间。凉水“啪”地拍在脸上,林妤茉盯着镜子里的“鸡窝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困意被冲得一干二净。她叼起牙刷就往阳台跑,猛地拉开窗帘,阳光像泼进来的金粉,晃得她眯起眼胡乱扯过校服。
“完了完了…第一天就被退学咋办…”牙膏沫从嘴角溢出来,她含混地嘟囔着,把衣服扔到床上又冲回洗手间。半分钟后,她百米冲刺到床边,瞥见还在通话的手机,含着牙刷喊:“周叔!马上到!”
挂了电话才发现,校服裤子松垮垮的,一提就往下掉。“订大了啊…”她垮着脸拽着裤腰,差点把腰带扣扯断。
冲下楼钻进周叔的车时,她正翻书包找发圈。出门太急,头发还像团杂草,手指胡乱在头顶绕着。“九十秒!”她盯着对面红灯惊呼,手一顿,扭头问驾驶座,“周叔,几点了?”
“六点五十七。”
林妤茉闭眼哀嚎——红灯过完只剩一分半。马尾终于扎好,碎发软趴趴贴在额前,倒衬得她眉眼更亮:野生眉下一双眼像盛着光,高挺的鼻梁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和宛苏姑娘的小巧秀气比,她这北方长相自带股敞亮劲儿。
“五、四、三…”她数着秒,车子刚动,手机跳成6:59。“快啊——”她双手合十,忽然瞥见窗外那家“花间”,昨晚那个白衬衫少年的影子在脑海里晃了下。“都要迟到了还想帅哥!”她拍了下脑门,再看手机,7:00整。
“迟到了。”她突然平静下来。周叔从后视镜看她,刚才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倒一脸“摆烂”。“不着急了周叔,慢慢开吧。”她靠着椅背,语气轻快。周逸飞失笑——这孩子情绪变得比天气预报还快。
车子停在“宛南二中”门口时,金色校名在阳光下晃眼。周叔递过一盒点心,她眼睛一亮接过来,冲周叔挥挥手跑进校门。
“小姑娘,下次早点来噻!”门卫大爷操着方言喊。
“好嘞”她应着,脚步没停。进校园还是不惊感叹南北差异——北方教学楼是独立的方块,这儿却用露天连廊串起一片白墙黛瓦,抬头能看见老师从连廊走过,皮鞋跟敲得地面哒哒响。
“报告。”她熟门熟路拐进陈立志办公室——领校服时钱女士带她来过。
“进来。”沉稳的声音刚落,她就瞅见那位“地中海”中年男人正盯着鱼缸。上次见就想笑,这会儿更忍不住,嘴角翘得老高:“陈老师好,我是林妤茉…抱歉迟到了。”
陈立志刚给“钱总”回完“已安排最好班级”,扶了扶眼镜:“喜欢这鱼?送你一条放班里养?”
林妤茉盯着鱼缸出神,没经大脑就接话:“可以吗?”
空气瞬间凝固。她懊恼地咂嘴,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不是要考试吗?”
陈立志咳了声起身:“你妈发了成绩,考三科就行,我带你去考场。”
路上他絮絮叨叨讲分班:“高一22个班,高二分26个…理科一班到五班是尖子班,25人一个…”林妤茉点头应着,目光却瞟向隔壁教室——满屋子人都埋着头刷题,唯独靠墙第一座,有个男生把脸埋在臂弯里,睡得旁若无人。
“那人…老师不管吗?”她小声问。
陈立志没察觉,还在说:“…,你家里交代过你的…中考成绩,所以你去一班最合适…”
———
一班教室里,吴漾其实没睡沉。昨晚梦像断片的电影,折腾到三点才闭眼,早上被吴茉喊醒时,眼皮重得像粘了铅。他没吃早饭就去学校了,考试时笔在手里转了半圈,终究抵不过困意,往桌上一趴就睡了。
同桌赵翊阳偷瞄他,笔尖都快戳破试卷了——这人居然交卷前就睡了?讲台上的温老师瞥了眼,嘴角勾了勾,闭着眼继续养神。
陈立志把林妤茉带到空教室:“坐那儿,考完去一班。”
“不是考完才分班吗?”她抓住重点。
“你中考成绩好,直接进最好的一班。我们这个班级啊…可谓是卧虎藏龙。”陈立志加重“最好”二字,尾音上扬。
“大家都只考三科?”
他端起水杯抿了口,猛地拍桌:“同是寒窗苦读!必须一视同仁!”
“那我为啥单独考?”她转着笔,眼神清亮。
“因为你迟到了。”
笔“啪”地掉在桌上。林妤茉捡起笔:“我答题了。”
上午考完语文数学,她去食堂吃了碗面,比别人晚走二十分钟。陈立志临了叮嘱:“下午别迟到。”她脸一红,点点头。
下午两点,陈立志进门就见她坐得笔直,卷子摊在桌上。“不错。”他赞许道。
四点考完英语,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把卷子递过去就往外走。
“知道一班在哪?”
“知道。”她脆生生应着,脚步没停。
其实早看好了——就是那个有“睡神”的班。她站在门口,正撞见里面鸡飞狗跳:一个高个男生被按在凳子上挠痒,笑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另一个靠着讲台,随手折了段粉笔就往他头上扔,准头极好。
“吴漾你找死!”被砸的男生挣脱开,作势要打。
扔粉笔的那位刚回头,目光就撞上门口的林妤茉。他眼神顿了半秒,手无意识攥了下袖口,又松开,恢复那副冷淡模样。
林妤茉眼睛亮了——是“花间”那个少年!她摸着发烫的耳朵,心里泛起一丝悸动,再次看向班级小声嘀咕:“这个班级哪是藏龙卧虎…明明是卧龙凤雏…”
阳光斜斜地淌进来,给吴漾的发梢镀了层金边。他被吼了句“你等着”,压根没当回事,转身靠回讲台,指尖敲着桌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身后赵翊阳还在闹,桌椅哐当响,笑声骂声混在一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林妤茉忽然懂了陈老师说的“藏龙卧虎”——不是规规矩矩的学霸样,是野得鲜活,闹得敞亮。她望着这片乱糟糟的热闹,嘴角悄悄扬起。
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肆意吧,连吵闹都带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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