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寻人馆里，空气像凝固的琥珀。画中女子眉间那一点刺目的朱砂，与穆菲菲眼尾三点殷红遥相呼应，无声地搅动着暗流。
达人曹那点因故人到访而短暂燃起的锐利，迅速被一层更深的疲惫覆盖。他重新瘫回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眼皮又耷拉下来，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错觉。他抓起酒葫芦晃了晃，里面液体所剩无几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华首领，”他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雨莞城城主遇刺未遂，复国队被栽赃嫁祸，前朝遗孤下落不明…这些事，哪一桩听起来是能‘平安度过每一天’的？”他灌下最后一口残酒，咂咂嘴，“我这儿就是个帮人找猫找狗、寻亲访友的小铺子。庙堂太高，江湖太险，我这把老骨头，只想守着这方寸之地，混口饭吃，给菲菲攒点嫁妆罢了。”他刻意避开穆菲菲投来的、带着震惊和探究的目光，也避开了华紫瑜手中那幅让他心头也莫名一沉的画像。
华紫瑜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发白。他太了解曹茗时这副惫懒模样下的固执。当年雨莞国倾覆在即，他就是用这副样子拒绝了所有挽留，执意去了长安，一走就是十多年。如今，又是这副样子。
“曹茗时！”华紫瑜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恳求，“这不是猫狗小事！柳寅的毒爪已经伸向雨莞城的心脏！他刺杀城主不成，嫁祸于我，下一步必然是利用城主的震怒，借巡查组之手清洗异己，将整个雨莞城拖入血雨腥风！马晴是先帝血脉，也是我们对抗柳寅阴谋、凝聚人心的唯一希望！若让她落入柳寅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这雨莞城的万千百姓，还能有‘平安’可言吗？”
他上前一步，鎏凤剑鞘重重顿在柜台上，震得几枚子午筹叮当作响：“我知道你厌倦了争斗，厌倦了那所谓的大义名分。我不求你为复国队拔剑，只求你用你的脑子，用你这‘寻觅达人’的本事，帮我们找到马晴！保护她！阻止柳寅的疯狂！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平安’？守护你想守护的这方市井的平安？”
达人曹依旧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葫芦粗糙的表面，仿佛在权衡，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抗拒。他内心深处并非毫无波澜，华紫瑜说的没错，柳寅一旦得势，这城南的包子铺、豆腐坊，他这小小的寻人馆，连同菲菲的笑语喧哗，都将化为乌有。但过往的阴影太重，他实在不想再卷入那旋涡的中心。他只想当他的达人曹，懒散度日，看着菲菲长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打破了沉默。
“老曹，我们帮。”
——
寒玉轩内，彻骨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巨大的练功厅地面铺满了万年玄冰，四壁镶嵌着散发幽蓝光芒的寒玉。盖三木赤着上身，汗水刚从毛孔沁出，便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滚落。他正艰难地演练着楚焚岚昨日传授的新招——“柔水缠丝劲”。
这招法与他过去刚猛霸道的现代格斗术截然相反，要求将全身力量如丝如缕般渗透、缠绕、引导，而非硬碰硬地爆发。他手中的陨铁双截棍此刻重若千钧，每一次看似缓慢的圆弧舞动，都需要调动全身细微的肌肉群，以内力驱动棍身上的奇异纹路，引动空气中稀薄的水汽化为无形的“柔丝”。这需要极度专注的意念和对身体入微的掌控力。
“手腕太僵！力发于腰，贯于臂，止于腕，散于丝！不是让你砸冰！”楚焚岚冰冷的声音从高处的寒玉台上传来。他斜倚在铺着雪白兽皮的玉座上，手中依旧把玩着那根墨玉麒麟手杖，眼神淡漠地俯视着下方。他昨夜发现盖三木身具“赤阳脉”的惊喜，此刻已被对方生疏笨拙的动作消磨得所剩无几。
盖三木咬紧牙关，再次尝试。他努力回忆着楚焚岚演示时那种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感觉，但身体却像生锈的机器，动作变形，内息运转滞涩。陨铁纹路的光芒时亮时灭，引动的“柔丝”稀薄无力，刚接触到竖立在厅中的一根玄冰桩，就噗地一声消散了，只在冰面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水痕。连续数十次失败，加上彻夜未眠的苦练和环境的煎熬，让他精神与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动作不自觉地懈怠下来，一招“回风拂柳”使得软绵无力，双截棍差点脱手。
“停下！”楚焚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比这冰室更冷。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盖三木面前，手杖重重顿在玄冰地面上。 “咔啦！” 以杖尖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数尺，寒气骤然加剧。盖三木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和寒气激得一个踉跄，喘着粗气，抬头怒视楚焚岚。
楚焚岚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冰锥，死死钉在盖三木脸上：“这就泄气了？看来我高估了你，也高估了你那个同伴在你心中的分量。”
“袁英夏？！”盖三木瞳孔骤缩，疲惫瞬间被驱散，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你把他怎么了？！”
“呵，”楚焚岚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手杖的墨玉麒麟头缓缓抬起，指向练功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寒玉小匣，匣子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他现在是死是活，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盖三木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寒玉匣子，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想起了袁英夏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聪慧却不够强健的身体，如果被关在那种地方...
“你...你这个疯子！”盖三木目眦欲裂，愤怒和担忧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疯子？”楚焚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玩味，“想救他？那就证明给我看，你不是一块不堪雕琢的朽木！把你的愤怒，你的担忧，统统给我化作力量！‘柔水缠丝劲’练不成，他就永远待在里面，冻成一块人形冰雕！”
“吼——！”盖三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所有的疲惫、懈怠、生疏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和对同伴安危的极度焦虑彻底焚毁！他体内的“赤阳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赤金色的气流在经脉中奔腾咆哮，甚至透出体表，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赤金色光晕！手中的陨铁双截棍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棍身上的奇异纹路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
不再刻意追求动作的完美，不再纠结于内息的精细控制，盖三木心中只有一个狂暴的念头：撕碎眼前的一切阻碍！救出袁英夏！
他狂吼着，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截棍中，以最原始的、融合了现代格斗精髓的方式，悍然使出了那招“柔水缠丝劲”！这一次，不再是柔弱的“丝”，而是化作了咆哮的、燃烧的“赤金怒龙”！
“轰！！！”
狂暴的赤金色气劲伴随着双截棍的残影，狠狠地抽击在那根坚硬的玄冰桩上！没有清脆的碎裂声，整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玄冰桩，竟在瞬间被那赤金色的“柔丝”缠绕、渗透、然后从内部……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齑粉！
冰尘弥漫中，盖三木拄着双截棍，剧烈喘息，周身赤金光芒尚未完全消退，如同燃烧的战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处的楚焚岚，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这！够不够？！”
楚焚岚站在冰尘之外，兜帽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弧度。有惊讶，有玩味，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如愿以偿的兴奋。他轻轻抚摸着墨玉麒麟手杖，低语道：“有点意思了……” 那个寒玉匣子，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散发着森森寒气。盖三木的爆发，仅仅赢得了一个继续的机会，救出袁英夏的路，依旧漫长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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