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城堡。
卯时的演武场,空气还带着夜间的清冷,却早已被呼喝声与兵器碰撞声搅得燥热。沙土地面上人影翻飞,皆是劲装结束的北关好手,拳风腿影间透着沙场特有的狠厉。
孟秋龙站在场边,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昨日被凤先生敲过的膝弯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紧了紧身上那套明显小了一号、绷得圆滚滚的新发朱雀堂弟子服,努力想在那群虎狼之中找到那位传说中的武教头。
“你就是新来的陪练?”一个沉闷如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炸响。
孟秋龙吓了一哆嗦,猛地转身。只见一人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面前,几乎挡住了初升的日光。此人约莫四五十岁,面容粗犷,一道疤痕从额角划至下颌,更添凶悍。他一身黑色短打武服,肌肉虬结,双手环抱胸前,那胳膊几乎比孟秋龙的大腿还粗。眼神锐利如鹰,上下扫视着孟秋龙,像是在掂量一块砧板上的肉。
“是…是!弟子孟秋龙,奉凤先生之命,前来向武教头报到!”孟秋龙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我就是。”武教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规矩很简单:我打,你挨。躲也行,挡也行,趴下也行,喊停也行。但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得继续。听明白了?”
“明…明白!”孟秋龙深吸一口气,摆出个自认为防御的姿势,浑身肥肉都绷紧了。
“哼。”武教头鼻腔里哼出一声,似乎对他的姿势不屑一顾,甚至没有摆开任何架势,只是随意地踏前一步,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直直捣向孟秋龙的腹部。
这一拳看似朴实无华,却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恶风。
“嘭!”
一声闷响,孟秋龙只觉得肚子上像是被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中,五脏六腑瞬间错了位,那口气还没吸完就被彻底砸回了喉咙眼。他眼珠猛地外凸,胖胖的身体被打得离地半寸,向后踉跄了七八步,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呃……”他捂着肚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嘶嘶的抽气声。剧痛如同涟漪般在腹部扩散,疼得他眼前发黑。
演武场四周似乎安静了一瞬,随即各种目光投来——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看热闹。
武教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站起来。”他的命令没有丝毫情绪,冷硬得像块石头。
孟秋龙疼得龇牙咧嘴,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起了学校里那些追打他的同学,拳头雨点般落下,但似乎都没有这一拳来得干脆利落,痛得这么…专业。他咬咬牙,双手撑地,吭哧吭哧地爬了起来,肚皮上火辣辣的疼。
“教头…好、好力气……”他勉强挤出一句话。
武教头根本不接话,在他站直的瞬间,左腿如同一根钢鞭,带着残影扫向孟秋龙的侧腰。
孟秋龙下意识地想缩肚子躲闪,可他那圆润的身材限制了灵活性,动作慢了一拍。
“啪!”
这一脚扫得结结实实。孟秋龙“嗷”一嗓子,整个人被扫得横着挪了出去,像个被踢飞的皮球,再次狼狈地栽倒在地,侧腰一片麻木,随后是钻心的疼。
“太慢。”武教头的声音依旧平淡,“躲不开,就要学会挨。用肉厚的地方接,卸力,懂吗?”
孟秋龙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沙子,心里叫苦不迭:“肉厚…我浑身都肉厚啊…这还用选吗?”
但他没时间抱怨,武教头的影子已经笼罩了他。“站起来。”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孟秋龙体验到了人生中最密集、最痛苦的“挨揍”课程。武教头似乎精通人体各处痛觉神经的分布,拳头、脚掌、手肘、膝盖…身体任何部位都能成为武器,精准地落在孟秋龙身上各个“耐揍”却又奇痛无比的地方。
胖少年变成了一个人形沙包,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他摔得满身尘土,混合着汗水,显得无比狼狈。他试图像武教头说的那样“卸力”,但往往力没卸掉,只是被动地承受所有冲击。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他愣是没喊停。
他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却死死咬着牙关。每次倒下,他都会想起凤先生塞给他的那瓶跌打药,想起自己“物尽其用”的选择。一种极其顽固的韧性,从他肥胖的身体里,从那颗因常年被嘲笑而变得异常耐磨的心中,一点点榨了出来。
他甚至开始运用他那贫瘠的挨打经验——武教头一拳打向他面门,他猛地一缩头,用硬邦邦的额头去接,虽然被打得眼冒金星,却比鼻梁开裂要好;一脚踹来,他尽力扭身,用肥硕的屁股去迎,虽然被踹得向前扑倒,却缓冲了不少力道。
武教头的眼中,那万年不变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丝丝,极细微的一丝丝。他出手依旧狠辣,但频率似乎微微放缓了半分,偶尔还会蹦出几个字:
“绷紧!” “缩骨!” “侧身!”
终于,在一次被过肩摔重重砸在地面上后,孟秋龙感觉全身骨头都散了架,眼前金星乱舞,耳朵里全是嗡鸣。他尝试着手臂撑了一下,却软软地瘫了回去。
武教头站在他面前,阴影覆盖着他。
“今天够了。”武教头的声音响起,“明天继续。”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枯燥的工作。
孟秋龙瘫在尘土里,像一摊烂泥,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旧的青紫上又叠满了新的。他喘着粗气,望着演武场上空湛蓝的天,忽然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居然…撑下来了。
虽然是被单方面毒打,但他一次没停地撑到了结束。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瓷壁触感,似乎稍稍缓解了身上的火辣。
远处,凤依雨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纸扇轻摇,看着那胖少年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在沙地上扑腾,试图靠自己坐起来。他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在演武场另一头的阴影里,好吃公蹲在台阶上,正捧着一只新鲜的卤鸡腿啃得满嘴流油,浑浊的老眼望着孟秋龙的方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啧,沙包…也得是实心的才耐揍啊。”
——
初六夜,巡查组驻地,田悟的值房内。
这位一队队长早已换下了一身风尘的官服,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暗色便装。他面前摊着一张西城的地图,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其中一个区域——正是“凝香阁”所在的大致方位。
一名他的心腹手下刚刚低声汇报完。
“…如此说来,甄十三建议连夜搜查,被组长驳回了?”田悟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是。组长决定明日再报城主,调集人手再进行大规模搜捕。”
“很好。”田悟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组长就是这般‘体恤’下属。也好,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
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与平日那谄媚油滑截然不同的幽光:“你继续盯着组里的动静,尤其是甄十三那边,有什么情况,老规矩联系。”
“是,田爷。”心腹躬身退下。
田悟独自在房中静立片刻,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小撮干燥的、散发着奇异冷香的紫色花瓣。他将花瓣小心地揣入怀中,吹熄灯火,如同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巡查组住处。
他没有前往西城那些混乱的街区,也没有去任何已知的墨夜据点,而是脚步匆匆,却又极为熟悉地穿街过巷,避开了所有巡逻的队伍,最终来到了那条并不起眼的西街,站在了“凝香阁”胭脂铺的斜对面阴影里。
此刻的凝香阁早已打烊,门板紧闭,唯有二楼一扇窗户隐约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一只窥视着外界的独眼。
田悟没有立刻上前。他就像一尊雕塑般隐在黑暗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异常。他的表情复杂,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和虚伪,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犹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忐忑。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在酝酿着如何敲响那扇门。
他与这凝香阁的女主人赫红莲,究竟是何关系?他怀中那冷香花瓣又代表着什么?他此刻前来,是奉了墨夜之命,还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人目的?
这一切,都隐藏在西城初六这个看似平静的夜色之下。而凝香阁内,或许有人也正感知着门外这不速之客的气息,手中的银针或刀柄,悄然握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