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村口,有一棵年纪很大的歪脖子老槐树,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只长脖子,不长个子。
村里人都说这树从地底下就是歪了根的,长久以往,这棵树脖子歪的能吊死人。
虽然外表形象免不了磕碜,但是天气但凡热了起来,这棵树底下就不乏有人在下面乘凉纳阴。而今更是人山人海,堵的水泄不通。
全村上下,男女老少,能跑能跳,能哭能喘的,几乎都来了。
香火道人被挤得差点骑上了树杈子,他拿着个梆子,敲着身旁二傻子的脑壳权当木鱼,嘶声力竭地念他熬了半宿才背会的文白夹杂的送别词。
词儿太拗口,活像放屁,听得人群中的李屠夫直打瞌睡,涎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正正好好的落在他扛来的贺礼上。一只吹足了气、抹了红胭脂的猪尿脬,据说拥有它就会法力无边,若是遇到危险时猛踩一脚,其声可震退魑魅魍魉,使其不敢靠近。
而人圈子正中,正杵着一老一少。
老的须发花白,双手拄着一根拐棍,嘴唇微微嗫嚅,连着边上的胡子都抖了抖
少的那个,名叫甄的若。
人如其名,甄的若长的瘦弱但生得十分清秀,个头挺高,面容端正。他有一双格外清澈的眼睛,目光明亮而纯净,看上去灵动非常,却似乎不太通晓世情,总是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神气。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背后却扛着一个硕大无朋、乌漆麻黑的大铁锅,里头塞满了热情洋溢的乡亲们硬给他的烙饼、肉脯,以及足够他穿到下辈子的千层底布鞋,好像巴不得他这一去就海枯石烂,直接修成一个地老天荒的神仙,再也别过来祸害人间,祸害桃花村。
老村长重重咳了一声,想把嗓子眼里那点虚弱的颤音硬压下去,努力把声儿拔得洪亮又慈祥:“小若啊……咳咳!今日你前去寻仙访道,谋求大前程,实乃我全村之幸事!我们……我们都与有荣焉、欣喜若狂、为你骄傲!!”
话音未落,四周立刻爆起一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般的应和。
“那必须的!小若这孩子那么就聪明!一看就是神仙苗子!”
“去了仙门好生修行!千万别客气!”
“甭惦记村里!俺们好着呢!吃嘛嘛香!”
大家都七嘴八舌,看似情真意切,只是若仔细瞅,不少人的笑都僵在脸上,眼神飘忽不定、东张西望的,愣是不敢与甄的若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对视
甄的若浑然未觉。他只觉心窝子里暖流汹涌、澎湃激荡,鼻子一酸,眼眶子立马就管不住水了,泪珠子没出息地在那儿打晃。这些善良可亲的乡亲们,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可怜实在太厚道了!虽然他自个儿也闹不清咋就流落到了这桃花源,但这几个月,乡亲们给了他一个家,当真温暖!
他猛地抱拳,朝着四周乡亲,一躬到底,情真意切道:
“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小若的命是大家捡回来的!这再造之恩,小若刻骨铭心、永世难忘!今日一去,山高水长,但求他日学有所成,必定回来结草衔环、报答全村!”
见此感人之景,狗蛋伤心得立马爆发出猛地爆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嚎哭,泪涕齐流,惊得边上的驴吱呀乱叫了起来。狗蛋他娘一个饿虎扑食抱住儿子,手上沾满了恶心的黏腻,又顺手将一包袱硬面馍馍全塞进了边上头瘦秃驴的嘴里,噎得那畜生直翻白眼,四蹄乱蹬。
王大爷手忙脚乱地去拽驴缰绳,不慎踩中了李屠夫献上的猪尿脬
“嘭!!!”
一声巨响,宛如平地惊雷。
那猪尿脬炸开的恶臭与声响,瞬间盖过了所有人的哭嚎与叮嘱。村长被熏得一个踉跄,差点倒下,手中的拐棍也没拿稳掉落在地,几只早已眼馋许久的土狗兴奋的嗷叫起来,叼着拐棍,奔着撵着,离去。
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瘦秃驴还在徒劳地干呕着卡在喉头的馍馍,发不出惨叫。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大家似乎早已习惯如此情景,默契的都不敢张开嘴呼吸,生怕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甄的若不明所以,他丝毫没管周围的变化,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将要离开的悲伤。
老村长没了拐杖,只能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强撑着自己最后的体面,重重的拍了拍甄的若的肩膀。
“好…好孩子!有你这片心…就够啦!足够啦!”老村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泣音,不知是舍不得还是高兴得,
“仙路漫漫…道阻且长…你,你速速启程吧!早登仙门!千万别…别让仙师久等了!”
他几乎是抢着从怀里摸出个打满补丁、沉甸甸、仿佛装着全村家当的钱袋子,一把塞进甄的若手里,语气近乎哀求:“这点盘缠,全村的心意,拿好!务必拿好!路上买点好的吃!”
甄的若还想推辞,可看着老村长和乡亲们那“灼灼”的目光,他重重点头,将钱袋珍重地揣进怀里,感觉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
“大家都保重!小若走了!”
说罢,转身,迈开大步就踏上了村外土路。步伐那叫一个坚定有力、虎虎生风,满载对未来的憧憬和报恩的决心。
他身后,全村人屏息凝神、呆若木鸡,目送甄的若离开,消失在山路尽头扬起的、混合着猪尿脬臭味和尘土的气息里
死一样的寂静,长达十几息。
然后——
“哇呜……娘……”张婶怀里面的娃差点被张婶憋死,好不容易得口喘息,嚎叫出了声。
“我滴个乖乖亲娘……这活祖宗可算送走了……”李屠夫一屁股瘫坐地上,长出一口大气。
王大爷瞅着那碎成八瓣的传家碾盘,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这白眼狼,俺的碾盘啊……俺的驴啊……祖宗哎……”
老村长拄着拐,望着甄的若消失的方向,哆哆嗦嗦地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喃喃自语,语无伦次:“仙师们……功德无量、恩同再造……这降妖除魔……呃不,招收弟子,真是利国利民、善莫大焉……普度众生啊……”
落日余晖里,小小村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浸在一片无比复杂、但主打一个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诡异安宁之中。
他只觉着,今天的乡亲们,格外情深义重、热情似火,让他修仙报恩的念头,更加雷打不动、坚定不移了。
甄的若离了桃花源,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他自从来了桃花村就没出去过,才不过几日,就已经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这日天色渐晚,甄的若走到一个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背着的包袱也瘪了下来,包袱后面那口硕大的黑锅显得尤为明显,独自在山道上踌躇,心里愈发惶恐。
他原本是想抄条近路,谁知岔道繁多,越走草木愈发茂密,绕来绕去,竟彻底迷失了方向。抬眼只见暮色下的山峦层层叠叠,来时路径却早已不见影踪,湮没在荒草杂树之中。
一路七扭八拐,他正愁今晚又要露宿郊野,幕天席地了,正紧张的抬眼四处张望。忽见前方山坳深处,隐有剥落的屋檐,似乎有建筑掩盖其中。
“有房子!”甄的若喜出望外,连忙加快脚步飞奔赶去。
走近前一看,却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门板早已不见影踪,蛛网密布,连神像上的彩漆都已剥落,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泥胎,显得有几分阴森和大逆不道的滑稽。
甄的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庙里面光线惨淡却能看到细小的灰尘颗粒;陈年腐朽的木头霉味和许久不打理的尘埃味儿直冲鼻腔,要不是他现在胃里空空,否则定是要呕了出来。
他放下沉重的包袱,刚想喘口气,目光却不自觉落到那面目模糊、泥胎裸露的山神像上,他不认得这是什么神,就算他认得,但这神像如此残破,就算是最忠诚的信徒来了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神像虽已残败不堪,但甄的若犹存敬畏之心。
他踌躇半天,想起自己那瘪塌的包袱,里面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好东西。仔细的摸索了半天,最终只掏出两个还算红润、品相尚好,他自己都没舍得吃的苹果。
这原本是甄的若准备自己饿的发慌的时候吊命用的,此刻却恭恭敬敬,整整齐齐的,带着几分诚惶诚恐,把它们摆在了那落满厚厚灰尘的供桌之上。
苹果那一点鲜亮的颜色,在这片灰败死寂中,显得十分突兀。
“山神老爷莫怪,晚辈途径宝地,借宿一宿,身上……身上就这点还能入口的孝敬您老了,您老好歹……好歹保佑今夜平安,别让野兽窜进来……”他小声嘀咕着,完成了这简陋至极的供奉仪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他看着四周乱糟糟的草堆,想找个地方歇息一晚。目光四下这么一溜达,冷不丁就定格在了墙角一坨黑乎乎、乱糟糟的物事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荒山、野庙、黑影……各种志怪传说瞬间涌入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地一把将刚卸下的铁锅又重新甩到背上,又紧紧搂住了干粮包袱,这才安心了一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些看。
那是一个人影,甄的若费了半天功夫才辨别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身子。
只见那人衣衫褴褛的,头发胡子都乱七八糟的堆满了整张脸,上面还充斥着草屑和灰尘,浑身上下充满了酒气,景把庙里面原本的味道都遮掩了些。
他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甄的若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我滴妈呀!这里有个死人!!!”
他虽力气大,但是在桃花村连只鸡都没杀过,陡然在荒山破庙里见到个“尸首”,吓得更是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甄的若叫了半天妈,见对方仍是一动不动,心下更是肯定这是一具无人认领的野尸。他那点可怜的善心还是战胜了恐惧,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想要去探探那人的鼻息,心里默念:“冤有头债有主,大哥你可别找我啊……”
手指刚凑到对方那乱糟糟的胡子前,还没来得及感受气息,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甄的若的惨叫瞬间冲破了破庙的寂静,在这荒野破庙里面显得格外吓人。
“鬼叫个屁!”一个沙哑又带着浓浓不满的声音从那一堆“毛发”里传了出来,“吵着老子睡觉了!死什么死,你才死了呢!”
甄的若,钝感力超强[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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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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