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杂草丛生。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万籁俱寂。踩的脚下的残枝败叶嘎吱作响，亦或是几声蝉鸣鸟叫，更衬得四下寂静。
甄的若背着那口黑锅，亦步亦趋地跟在令相如那晃晃悠悠的背影之后，只觉得这沉默压得人浑身不自在，尴尬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他想不通之前还话多的男人怎地现在如此沉默，连小曲儿都不哼了。
他憋了又憋，终是耐不住这份沉闷，紧赶几步，与令相如勉强并肩，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令前……前辈，您昨日说，您也是去求仙问道的，不知……不知是打算去哪座仙山、拜哪个宗门？”
令相如斜睨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那点小心思，但也懒得戳破，只懒洋洋答道：“天衍宗。五年一度的开山门收徒的日子快到了，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天衍宗？”甄的若一听，眼睛倏地亮了，那点尴尬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急切，
“可是那个据说有教无类、只重缘法根骨的天衍宗？村长爷爷与我提过的，说他们五年才广开山门一次，下一次……不就是今年么！我、我也是打算去那儿的！”
他语气雀跃，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连带着看令相如那邋遢模样都顺眼了几分。这竟是要同路！
令相如闻言，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扭过头，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难得地睁开了些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甄的若重新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全然戏谑，反而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掺杂了点别的什么情绪。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转过头去继续赶路，淡淡道：“是么？那倒是巧了。”
他这话说得平淡，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与甄的若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竟也没再趁机调侃他“背锅求仙”的事。
这反应反倒让甄的若心里生出些微妙的异样感，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热切无处着落。但他心思单纯，见对方不再搭话，也只当是这人性子古怪，便按下疑惑，默默跟着。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层层树影退去，一条略显嘈杂的土路出现在眼前，路尽头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炊烟袅袅，人声隐约可闻。
“喏，到地方了。”令相如停下脚步，用下巴指了指那镇子，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个一二里，就是青牛镇。镇上有车马行，有南来北往的商队，打听消息也好，继续赶路也罢，都方便。”
甄的若望着那镇子，松了口气，总算走出那绕得人头晕的荒山野岭了。
他正想郑重拱手道谢，却见令相如转过身，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眼神里又带上了甄的若熟悉的、让他头皮发紧的戏谑。
“喂，真的弱，”令相如懒洋洋地开口，“带路的活儿老子干完了，你这蹭路的，打算给点什么报酬啊？总不能让我白带你这程吧？”他眼神上下扫视着甄的若，像是不给他报酬就打算赖上他。
甄的若一下子被问住了，神色有点不自然。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那个干瘪的包袱，讷讷道：
“我……我没什么值钱东西……”说着，他当真蹲下身，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在里面认真地翻捡起来。
包里面有几块硬得能硌牙的饼子，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几个铜板，能穿到地老天荒的鞋垫子，还有之前供奉剩下的最后一个苹果以及那本《气斗万千诀》。他看着这些寒酸的物事，脸上更窘，实在挑不出一样能当做“报酬”的。
令相如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翻，也不催促，反倒目光没离开包袱里。待甄的若抬起头，一脸为难时，他才抬头嗤笑一声，随意地摆摆手：
“得了得了，看你这样子，我以为包袱鼓鼓囊囊那样，老子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宝贝。”他目光随意往镇口一扫，那边有个简陋的小摊，卖些粗劣的旅行用具和小玩意。
他溜溜达达地走过去，信手从摊子上拿起一个编得歪歪扭扭、颜色俗气的红色剑穗，在手里掂了掂，回头冲甄的若扬了扬下巴：
“就这个吧，看着还挺喜庆，跟我这身行头挺配。”
甄的若听闻一愣，连忙看向那摆摊的老丈。老丈也正看着他。他赶紧从包里翻出几个铜板，数出相应的数目递给老丈。
就这么一低头一抬眼的功夫，再抬头去寻找令相如的背影时，大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哪里还有那个邋遢鬼的身影。
甄的若站立在镇口，看着那邋遢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心中并未掀起半分波澜。
那个自称令相如的怪人，不过是荒山破庙里段光怪陆离的小插曲，如同露水，日头一晒便了无痕迹。他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个能遮风挡雨、填饱肚皮的落脚处，再将那身尘土与疲惫好生浣洗一番。
青牛镇不大，但五脏俱全。
沿街铺面林立，酒旗招展，几家客栈门前伙计吆喝声不断，好不热闹。
甄的若捏了捏自己干瘪的钱袋子，里头是村长和全村人的心意，甄的若不敢乱花。
他逡巡半晌，目光扫视了一周，最终落在街尾一家甚是冷清的客栈上。
客栈门面不小，檐边挂了一只褪了色的灯笼，幌子半新不旧，上书“安顺客栈”四字，墨色黯淡。
唯一的颜色是门板上面贴着的一张红纸，写着“旺店出租”四字，墨迹犹新，与客栈灰扑扑的样子一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寥落。
青牛镇人口往来甚是频繁，有如此冷清的店面很是少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家店曾经闹过人命，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但甄的若却毫无警觉，他只觉得这间客栈不对劲，但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他踌躇片刻，终究是囊中羞涩占了上风。他硬着头皮，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迈了进去。
店内更是冷清，光线晦暗，只柜台上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陈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竟连寻常客栈应有的饭菜香气也无。四下里空落落，不见一个伙计穿梭，亦无其他客官喧哗，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柜台后，一个身影闻声抬起头来。那是个瞧着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面容寻常，穿着半旧不新的葛布衣衫，神色间带着一种与这客栈气质颇为相符的懒散与倦怠。
他见有人进来，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仿佛诧异这等时辰竟还有客上门，随即那点讶异便沉入古井无波的眼底，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如寻常店家那般热络迎上。
甄的若被这满室的清寂弄得有些无措，清了清嗓子，方开口道：“掌柜的，还有……空房么？”
那掌柜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在他背后那口显眼的大铁锅和一身风尘仆仆的行头上停了停，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也是平平：“有。上房五十文，通铺十五文一晚。”
甄的若听得“十五文”，心下稍安，忙道：“便要通铺。”
掌柜的也不多言，只从柜台下摸出一本簿子并一支秃笔，记了一笔，复又抬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
“小店如今就我一人打理，并无伙计。热水在后院灶上，自己打。饭食……”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往下撇了一下，“……对面有家面摊，味道尚可。”
甄的若讷讷应了，付了房钱，接过一把沉甸甸、边缘已磨得光滑的黄铜钥匙。掌柜的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便又低下头去，对着那账簿发起呆来。
甄的若握着钥匙，踏着吱嘎作响的木梯上楼，心下不免嘀咕：这客栈冷清得蹊跷，连掌柜的也透着一股子万事不关心的漠然。
他摇了摇头，只道是自家穷酸，不得已选了这最下等的住处，故而才见得这般光景。
那木梯陡峭而狭窄，踩上去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楼上走廊更是昏暗，只尽头一间房门外悬着一盏小油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口的锁眼。
用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捅开，推开房门，一股更为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和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甄的若皱了皱眉。
所谓通铺，实则是一间极为狭长的屋子，靠墙一溜排开的大炕占去了大半地方。炕上光秃秃的，铺着几张磨损严重的草席，席子边缘都已发黑翘起。
此刻，这偌大的通铺炕上竟是空无一人，唯有最靠里、离窗户稍近的那张草席上，堆着一套叠得还算整齐、却同样散发着淡淡潮气的薄被褥。
想来这便是他今晚的栖身之所了。甄的若心下喟叹，这“安顺客栈”果然“安顺”得过分冷清，竟连个同屋的旅伴都无。
他默默走到那铺位前，将背上的包袱和铁锅小心卸下，搁在炕沿。手指无意间划过炕面，只觉触手冰凉，且积着一层细灰。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白日里的疲乏此刻尽数涌了上来。
只草草用角落里一个破木盆打了些冷水回来，胡乱抹了把脸，便吹熄了柜上那盏小油灯，和衣躺倒在那张硬邦邦的草席上，拉过那床触感湿凉、隐隐有霉味的薄被裹在身上。
甄的若裹着通铺上那床泛着潮气的薄被，辗转了半晌，方才勉强入睡。
这客栈四下里静得骇人，唯有窗外偶尔掠过几声野猫叫春，凄厉得紧。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觉周身一阵恶寒，并非寻常夜凉，倒似有一股子阴惨惨、湿漉漉的风，无声无息地浸透了薄被，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迷迷糊糊，只道是被子滑落，哆哆嗦嗦地伸手想去拉扯，指尖却触及一片冰凉的潮意。
正混沌间，脸颊上忽地一痒，似有一缕细丝拂过。那触感湿冷滑腻，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甄的若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跑了个精光，暗道一声：“不好！”
我发现我经常写甄的若硬着头皮，哈哈哈，他马上就要被我练出铁头功了[笑哭][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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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逆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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