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的若听得龙玉吟并非要去降妖除魔，只是送封书信，心下不由大奇。
送信这等小事，何须劳动天衍宗仙长这般人物亲自奔波？他偷偷觑着龙玉吟那清绝侧影，风姿卓然，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跑腿送信的。
他暗忖：若非自己亲眼见过令相如那等邋遢修士，怕不是要以为修仙之人都如龙仙长这般好看得不像凡人？
他打量得正出神，冷不防龙玉吟忽然侧过脸，清冷目光扫来：“何事？”
甄的若吓了一跳，慌忙收回视线，脸上发热，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他总不能直言“仙长您为何生得如此好看”吧？这等蠢话说出口，他这张脸怕是真要不得了。
龙玉吟也未深究，只道：“跟上。”
行至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脚下，龙玉吟停下脚步，吩咐道：
“你就在此等候，莫要乱走。”言罢，便独自一人沿着蜿蜒山径而上，白衣身影很快隐入苍翠云雾之中。
甄的若乖乖站在原地，四下张望。
但见山脚生着一株极为古老的梧桐树，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树皮斑驳开裂，那扭曲的纹路与巨大的树洞，竟奇异地组合成一张苍老的人脸模样，愁眉苦脸，栩栩如生。
甄的若等得无聊，孩童心性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鬼使神差地便往那树洞形成的“嘴巴”里塞了进去。
岂料那树枝刚塞进去，那“人脸”竟猛地扭曲了一下，一个苍老又带着十足嫌弃的声音猛地响起：
“呸呸呸！难吃死了！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拿这等糙物糊弄老夫！”
甄的若吓得“嗷”一嗓子跳开老远，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谁？谁在说话？！”
“哼！没礼貌的小子！”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
“老夫这么大一棵树杵在你面前，你看不见吗？还往我嘴里塞垃圾！”
甄的若这才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聚焦回那棵梧桐树上，盯着那张由树洞和纹路构成的“老脸”，结结巴巴道：“是、是你在说话？你……你成精了？！”
“成精？还差得远呢！”那老树精的声音颇有些怨念，“老夫不过初步通了灵识，能动动脸，挥挥几根枝条罢了，下半身还得牢牢扎在土里，离了这地界，不出半日就得枯死！如今只能在这巫妖山脚下，做个最低等的指路牌子！”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它一根原本看似僵硬的老枝忽然如同灵活的绳索般，软绵绵地扭动弯曲起来，甚至还在甄的若面前打了个卷儿。
甄的若何曾见过这等奇事？顿时忘了害怕，好奇心大盛，凑近了些问道：“指路？给谁指路？这巫妖山顶上住的究竟是谁啊？竟这般大排场，连龙仙师那般人物，都只能来给他送信跑腿？”
“哦？你说那个姓龙的冷面道士？”老树精的枝条晃了晃，“他啊，倒是常客，来过好多回了。”
“山顶上是谁？”甄的若更好奇了。
“不知道。”老树精答得干脆利落，“老夫只是个看门的。”
“您方才不是说是指路的吗？”甄的若疑惑。
“嗐！看门和指路，不都差不多嘛！功能强大着呢！”老树精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颇为自得地晃了晃那根能打卷的枝条。
正说着，一道白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山径上，龙玉吟已送信归来。他看也未曾看那喋喋不休的老树精一眼，只对甄的若道：“走了。”
甄的若连忙跟上。走出几步，还听见身后那老树精不满的嘟囔声：“哼！每次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招呼都不打一个，没礼貌的小子！”
龙玉吟脚步未停，仿佛全然未闻。
甄的若被龙玉吟不着痕迹地带着快步走出一段距离，待身后那老树精的嘟囔声彻底听不见了，龙玉吟的步伐才略微放缓。甄的若心下好奇得如同百爪挠心，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
“龙仙长，那棵会说话的树……还有这巫妖山，到底……”
他话未问完，龙玉吟却一反平日虽冷淡却必有回应的常态，只侧目瞥了他一眼，眸色似乎比平日更沉静几分，打断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多问。”
语气虽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比往常更显疏离。
甄的若被他这话噎得一怔，心下顿时惴惴起来。龙仙长这……似乎是有些不悦？可他思前想后，也不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莫非……是与那巫妖山顶上的人物有关？他不敢再问，只得默默跟在后面，偷偷觑着龙玉吟比往日更显冷硬的侧脸线条，一路无话。
当夜，两人重回青牛镇那家气派的客栈。龙玉吟照旧走向柜台，掌柜的已是熟面孔，笑脸相迎。
甄的若跟在后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再蹭住一宿，却见龙玉吟今日神色冷凝，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与昨日那般主动留宿判若两人。
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想今日已惹仙长不快，岂能再不知趣地叨扰？更何况，自己虽囊中羞涩，但昨日跳窗逃命，包袱总算捡了回来，里头还有几个铜板。
于是，他忍痛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赶在龙玉吟开口前，抢先对掌柜道：“掌柜的，给我也开一间房，普通的就好。”
说罢，他偷偷瞟了龙玉吟一眼，见对方并无表示，既未反对，也无疑问，仿佛全然不在意他是自开一间还是露宿街头，心下不由有些讪讪，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掌柜的依言给他开了一间二楼临街的普通客房，巧的是，正好在龙玉吟那间上房的隔壁。
甄的若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看着龙玉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那间雅致的上房，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后，连半分目光都未曾停留。
他站在自己那间陈设简单、远不及隔壁宽敞舒适的房门前，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甄的若躺在客栈那张算不得柔软、却远比破庙通铺舒适多的床铺上，翻来覆去，一时难以成眠。白日里的惊险与傍晚时分龙仙长那莫名的低气压，此刻都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那便是抑制不住的、对未来的兴奋与憧憬。
他，甄的若，一个来历不明、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的小子，竟然真的踏上了修仙之途，而且还即将拜入天下闻名的天衍宗门下！这般际遇，简直比狗蛋给他看的那些话本子还要离奇！
可兴奋之余，一丝担忧又悄然爬上心头。龙仙长今日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着实令人心里打鼓。若是明日一早，他忽然改了主意，嫌自己累赘，不肯带自己走了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他一个人可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龙仙长那般风姿、那般本事，定然是言出必践、一诺千金的仙家人物，岂会出尔反尔，欺瞒自己这等小角色？如此自我宽慰一番，那点担忧才稍稍散去。
他忍不住从贴身包袱里摸出那本《气斗万千诀》。书页粗糙，字迹古奥，他横看竖看，依旧如同看天书一般，半个字也不识得。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着这本书浮想联翩。桃花村的乡亲们都说他“绝非池中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寻常人怎会身怀这等秘籍？又怎会有这般“仙缘”？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张婶家那些被翻烂了的闲书里的故事——那些跌落山崖、失去记忆的主角，哪一个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宗门天才，或是身负血海深仇的隐世高手？只因变故才流落乡野，一旦恢复记忆，立刻就能一飞冲天！
甄的若越想越觉得有理，越发认定自己定然也是有些非凡来历与深厚“实力”在身上的，只不过如今明珠蒙尘，尚未发掘罢了。待他日拜入天衍宗，习得无上仙法，定然也能如龙仙长那般，挥手间邪祟灰飞烟灭，御剑飞行，逍遥天地！
他抱着那本硬邦邦的“秘籍”，嘴角噙着傻笑，在这份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中，渐渐沉入了梦乡。梦里，他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人庇护的甄的若，而是成为了真正能呼风唤雨、受万人敬仰的仙门高手。
次日早晨，甄的若正沉溺于自己横扫八荒、御剑乘风的的美梦之中，忽被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声扰了清梦。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天色才刚透出些许熹微晨光。只听门外传来龙玉吟那清冷依旧的嗓音：“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若是旁人在这等时辰扰人清梦，甄的若少不得要嘀咕几句。可一听是龙玉吟，又听得是要出发前往天衍宗，他那点残存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心花怒放——龙仙长没忘了他！果真还要带他同去！
“来了来了！仙长稍待！”他喜滋滋地应着，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趿拉着鞋便跑去开门。
门一开，龙玉吟正站在廊下，依旧是昨日那副清冷模样，眉宇间似乎并未比昨日缓和多少，周身仍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但甄的若的要求向来很低。在他想来，只要龙仙长没撇下他独自跑路，还肯记得带上他这个拖油瓶，便已是天大的好事。至于仙长心情好不好、脸色冷不冷，那都是细枝末节。有本事的人，脾气古怪些怎么了？不是很正常么？他完全能够理解。
更何况……甄的若偷眼瞧着龙玉吟那沐浴在晨光中、愈发显得清俊出尘的侧脸，心底那点包容顿时无限扩大——长得这般好看，便是脾气再坏上十倍，也是该被原谅的。
于是他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殷勤道：“仙长，我收拾好了，这就能走！”
龙玉吟略一颔首，并未多言，只道：“天衍宗山门路远，寻常脚程恐耗时日久。”他目光扫过甄的若那显然不会任何腾挪之术的模样，续道，“我御剑带你一程。”
御剑飞行！
甄的若一听这四个字，眼睛霎时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可是话本里才有的神仙手段！他只在村长爷爷那些泛黄的旧书插图上见过，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亲身经历？激动、兴奋、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有劳仙长！有劳仙长！”
只见龙玉吟并指如剑，于身前虚虚一引，背后那柄古朴长剑顿时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锃”然出鞘，悬停于离地半尺之处，剑身流光熠熠，周遭似有淡淡云雾氤氲而生，灵压虽敛，却自有一股锋锐无匹、斩破虚空的气势。
龙玉吟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轻羽般飘然落于剑身之上，稳如磐石。他回首看向仍呆立原地的甄的若，淡淡道：“上来。”
甄的若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试图模仿龙玉吟那潇洒姿势往剑上爬，却差点一脚踩空，甚是笨拙。
龙玉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终是伸出一只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托。甄的若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下一刻人已稳稳站在了剑上，紧挨在龙玉吟身后。
这剑看着狭窄，站上去却意外地平稳。还未等他好好体会这腾空之感，龙玉吟指尖法诀一变，低喝一声：“起！”
长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强劲的罡风瞬间扑面而来，吹得甄的若几乎睁不开眼，脚下山川河流急速缩小、后退，强烈的失重感与速度感让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抱紧了前方龙玉吟的腰身，整张脸都埋在了那质料清滑的白袍之中，吓得不敢抬头。
龙玉吟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但终究未将他推开，只加快了御剑之速。
剑光破空，迅疾无比，耳边尽是呼啸风声。甄的若只觉得心跳如鼓，又是害怕又是刺激，只得闭紧双眼，将龙玉吟当作唯一的依靠，抱得更紧了。
其实自己写的时候还挺生气的，龙玉吟这种态度！！！每次写的时候想把甄的若塑造成那种没脸没皮的形象，咳咳，但是感觉每次都写起来萌萌哒[问号][问号][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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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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