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站在等身玻璃镜子前，等着太监穿戴好衣服，冷着一张脸走出了寝殿，走进了乾泰殿的大殿，看着桌子上一堆的奏折皱了皱眉头，看都懒得看。
太医跬步上前：“臣请早安脉。“
小皇帝一伸手，太医搭了搭脉，低声道：“请陛下给臣看看舌头。“
小皇帝不耐烦地张开嘴，伸了下舌头，就闭嘴转过头。
太医顿首，跟着一个小太监进了寝殿。
朱龑（yan，三声）看了看殿外，问了旁边一句：“立雪还没进宫吗？“
汪福海躬身道：“陛下，现在才辰时，尚未早膳，这时候恐怕梅大人也刚起，在家里吃早饭呢。“
朱龑撇撇嘴，低声道：“本来想和他一起吃的……“
“陛下，您饿了没有？要不然先传早膳吧？“
“嗯，随便吃点吧。“
“是。“
汪福海挥了挥手，下面的太监喊了一声：“传膳——“
说罢，几个太监抬桌子，三张桌子一拼好，宫女太监立刻鱼贯而入，玉碗金盘刹时摆满了三张桌台。
御膳房管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开始报菜名：“回禀皇上，今日早膳为——鸭丝粳米粥、火腿炜……“
“好了好了，行了，你退下吧。“小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看着御膳房管事又磕了个头，退下。
汪福海从瓷盆中盛了一碗粥，递到朱龑手边：“陛下，您吃点这粥吧，今秋太湖的新米佐玉泉山的鸭丝，很是滋补开胃。“
“你们怎么天天早上给我吃粥？当我是老太太啊？“
“呵呵，陛下说笑了。御膳都是太医院和御膳房共协而定的，奴才哪里做得主。”
“那个绿色带点红的菜是什么？“朱龑手指一指，汪福海赶紧回头看，旁边的御膳房太监马上回禀道：“回皇上，是杨柳依依伴若花。”
“什么杨柳依依？！我问你是什么菜！”
“奴才蠢笨。回皇上，是冷盘小菜，枸杞莴笋丝。”
“颜色不错，给我夹点。还有那个白色的，再给我吃块那个红色的肉丸子。”
拿着银筷子的太监宫女赶紧夹了枸杞莴笋丝、淮山山药片、樱桃卤汁肉圆，轻放进朱龑面前的玉盘中。
朱龑拿起象牙包银筷子，夹了片山药放进嘴里，皱皱眉，吃完了，又吃了口肉圆才颜色少缓：“随便给我夹点吧，我吃完饭还要见人。”
“是。”两个太监，两个宫女立刻忙活起来，菜品也源源不断地被轻放在朱龑面前的玉盘和琉璃盏里。
朱龑捧起蓝釉瓷碗，舀了一口鸭丝粥到嘴里，看到汪福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问道：“你来伺候什么？今天东厂很闲吗？”
“奴才是陛下的家奴，伺候主子是奴才应分的事情，何况陛下自幼脾胃虚弱，奴才更应该多在膳食上上心，伺候好皇上。”
“哼，“朱龑笑着挑了几丝莴笋放进嘴里：”我脾胃虚弱，不也是你们这些太监的‘功劳‘吗？”
汪福海一听，赶紧和其他人都跪了下来，声音带了哽咽：“是奴才失察，下面的才敢胡作非为，奴才万死不辞，只是盼着陛下身体好，奴才就算是折寿抵命，也不能够补偿万一。还求皇上看在先帝和玉妃娘娘的面上，留奴才在身边伺候，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了。”
“起来吧，一大早提我父皇和母妃作什么？要不是看在你对他们还算不错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继续执掌东厂。以后别给我提他们，一个是先明后暗的无道昏君，一个是人人记恨的祸国妖妃，你天天挂嘴上，就算我不烦，小心传到太后耳朵里，她收拾你。”
“是，奴才一时嘴拙了，奴才谨记陛下教诲，以后不敢了。”
“好了，你下去吧，我要吃饭，吃完饭立雪也该来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你的东厂吧，或者去把奏折遛一遍，你这秉笔太监不能什么正事都不干，就在这里伺候我吃饭吧？”
“奴才乐意伺候陛下，一大早看着陛下吃得好，奴才心里就欢喜。”
朱龑冷笑一声：“你最好是该干什么就去干，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汪福海只好磕头退下：“是，奴才告退。”
朱龑冷着脸，吃完饭，挥挥手：“撤了吧，朕吃饱了。”
“陛下，今日是否要去给皇太后请安？”
“不去，就说朕身体不舒服。”
“是。”
“给门禁说，看到梅立雪尽快来报。去催一下。”
“是。”
“好了，看奏折吧。”朱龑起身，走向龙椅坐下，身边的太监已经磨好了朱砂墨，下面也开始撤早膳桌子。
到了巳时，小太监跪地通传：“回皇上，梅大人到了。”
朱龑放下奏折，马上开心起来：“快传！”
梅立雪慢慢走进乾泰殿，跪了下来：“奴才叩见陛下。”
朱龑忙起身，走下去扶起他：“快起来！”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你昨晚生辰开心吗？我去不了，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陛下，那琉璃屏风太贵重了，奴才今天已经着人抬回来了。”
朱龑一听，有点拉下脸：“那是我专门让人给你贺寿做的，你不喜欢吗？”
“太贵重了，奴才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一个屏风而已，我不准你退回来。你要是不喜欢，我再送你别的。”
“陛下，”梅立雪抬起头，看着已经比他高的小皇帝：“那屏风您还是送给皇太后贺寿吧，太贵重了，奴才真的受不起。您已经破例封了奴才‘九千岁‘，奴才身无尺寸之功，如今再接收这么贵重的屏风，宫内宫外会流言四起，会对您不利的。”
“你管他们干什么？如今我已经继承大统，当了皇帝，以前你陪我吃的苦，我现在要用加倍的甜还给你。谁敢对你不利，我就杀谁！”
“陛下，您不可以这么想，就是因为陛下继承了大统，成为了天子，才更应怀仁德之心。如今陛下新临尊位，天下尚未大定，陛下不可以像小孩子一样，那么肆意妄为。”
朱龑瘪了瘪嘴：“你怎么老是说我是小孩子……”说罢，桃花眼微眯起来，就往梅立雪身上靠，撒起娇来：“你如今很忙吗？都不来看我，我都得找你，你才来。以前我们天天在一起的，现在也那样多好……”
梅立雪轻轻推开朱龑，低声道：“陛下，人言可畏。”
朱龑立刻大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梅先生说体己话。”
“是。”瞬时间，太监宫女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殿内只剩下两人。
朱龑抓起梅立雪的手，放到唇边：“你都不想我……我天天想你，却出不去，你也不来看我。”
“陛下，”梅立雪挣脱朱龑的手：“陛下，奴才告退了。您好好看书吧。”
朱龑声音转冷：“今天不上学，也不看书，我也不想批奏折。”想了想，还是放软了声音：“你来了，我就想好好看看你，今天晚上在宫里过夜吧，好不好？”
“陛下，人言可畏。不要因为奴才，让流言毁了陛下的清誉。”
“我说过，私底下的时候，你不必自称奴才。你我不是主仆！”朱龑生气地拉过梅立雪抱住，一双眼睛有些凄切地看着怀中人：“你是不是因为那晚生我气了？嗯？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不是！别提那晚了，算我求你了。”梅立雪挣开朱龑的怀抱，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已经长大的，现在已经成为皇帝和男人的人。
“那你干嘛不理我？”朱龑着急地扳过他：“从那晚起，你就对我爱搭不理的，不是我传召，你就不进宫。你可是掌印太监，你应该时刻跟在我身边的。”
“陛下身边有汪公公跟着，奴才还要在内阁和知示院当差，没法时刻陪伴陛下。”
“你提他干什么？他是秉笔太监，已经在你之下了，啊！你是不是想执掌东厂？我可以……”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一个‘九千岁‘已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如果我再执掌东厂，我单枪匹马一个人如何服众？”
朱龑咬牙切齿道：“谁敢不服你，我就杀谁！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别怕，只要有我，你一定会越来越好，谁敢再害你我半分，我就让他全家不得好死——”
“陛下，您不能这么想。“梅立雪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美，却目露凶光的孩子：”天下刚刚安定，陛下还需要皇室贵戚和文武大臣治理天下，都杀了，陛下靠谁来治理江山社稷呢？“
“靠你啊！“朱龑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这世上，我只相信你。我一定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我说得出，做得到。只要你把自己给我……“说罢又想拉梅立雪。
梅立雪赶忙躲开身，转身走了几步，让朱龑扑了个空。
朱龑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叹口气，咬了咬嘴唇，转身走上台阶，坐上了龙椅，随即大声喊到：“来人，给梅大人赐座，看茶。“
大门应声打开，太监抬着椅子走了进来，放好后，梅立雪刚坐下，宫女就捧着托盘递上了香茶。
梅立雪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喝，宫女退了下去。
“陛下，皇太后为陛下大婚的事情，司礼监已经在筹备了，不知道陛下选好了没有？“
朱龑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柔情蜜意，口气硬邦邦的：“没有。“
“如意馆没有送来画像吗？陛下难道一个属意的皇后人选都没有吗？“
“是太后让你问的吗？“
“……即使太后不让奴才问，奴才也想催促陛下，尽快大婚，方算正式临朝啊。“
“我现在天天批奏折，临朝听政半年多了，为什么还非要逼我大婚？“
“民间俗语有云‘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再立业啊，陛下已经年过16，马上17了，大婚之事不宜久久悬而未决。“
“……你催我亲政我能理解，可我不愿你催我大婚。“
“陛下，不大婚就不算是真正亲政。您迟早要大婚的，请您早做决断，此事不宜拖延。“
“……好吧，我今天就定下来。“
梅立雪有些愕然：“此事事关陛下的后半生，还是要和皇太后，内阁首辅们商量之后……“
“哼，有什么好商量的？“朱龑冷笑一声：”皇太后肯定想我选她徐家的女儿，内阁肯定是首推阁老的孙女，卫国公的女儿我也肯定得选。选谁真的由我吗？皇后不就是各方势力的角逐吗？“
“陛下……天下姝色，名门闺阁，皆由陛下舍取，皇太后也是此意，所以才着如意馆绘了佳人的画像，请陛下御览的。“
“呵呵，他们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现在又扔给你了。不过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放心吧，今天我就选出个皇后来。“
“陛下，这不是儿戏，事关陛下的终生幸福，还是要慎重为好。“
朱龑定定地看着梅立雪，半晌开口：“这的确不是儿戏，我知道，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太后那里，今天我会定下来皇后的人选。“
梅立雪受不了他那种注视的眼光，低下头：“那，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说罢，就要起身跪拜。
“不用跪了，你想走就走吧，我想留你，你也不留下。还要我去选皇后，呵呵。“朱龑摇摇头，还是说了句：”晚上一起用膳吧。“
“恕奴才晚上还有公事要处理……“
“什么事？“
“些许小事，不足兹扰圣听。“
“些许小事，你不能打发底下的去办吗？还要你亲自去办？“
梅立雪躬身拜道：“奴才领朝廷俸禄，自己份内的事，理应亲力亲为。“
朱龑看着他那恭顺的样子，想起那晚他的惊恐，不禁有些不忍心，心里又有点委屈地开口道：“你不会恨我吧？我终于当上了皇帝，那天我很开心，我想你也和我一样开心……“
“陛下，“梅立雪打断他：”陛下言重了，奴才怎么敢？“
“你是表面不敢，但还是在心里怪我？“
“奴才不敢，心里也不敢怨愤于陛下。奴才是陛下的家奴……“
“我说过了，你不是‘奴才‘！我不喜欢你自称奴才！“朱龑生气地打断他。
“陛下，这是宫里的礼仪和规矩啊。“
朱龑叹口气：“以前在榆树夹道，我们都好好的，可自从我登基之后，你就变了……是不是我登基那晚……“
“陛下，“梅立雪低头环顾了下四周，示意朱龑不要再说。
朱龑苦笑一下：“好吧，那我去太后那里，今天把皇后定下来，你非要走，我也不敢强留你，要不你更恨我了。“
梅立雪跪下：“陛下言重了，奴才不敢。“
“起来吧，你现在要走就走吧，晚上和我一起用膳吧？好吗？“
“陛下何不与皇祖母一起用晚膳呢？想必皇太后会快慰的。“
“呵呵，快慰？就是我祖母下令杀的我亲娘，不是说我长得像我娘吗？她看见我会快慰？”“
“陛下莫要妄言，陛下不仅是玉妃娘娘的孩子，更是是先帝的血脉，所以皇太后才选您继承大统，对您有大恩啊。”
“那是因为我命硬！她需要一个命硬的来稳定这乱世朝局！如果不是钦天监说我是什么‘天元合一，龙中之龙‘，会选我吗？哼，这命是够硬的，一出生，没多久就克死我娘，接着我爹也跟着死了……”
“陛下！”梅立雪对着朱龑摇摇头，求他不要再说。
朱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怕什么？大不了再让我回榆树夹道，或者废了我，杀掉我。反正我活着死了都无足轻重，我只不过是个命硬的符号而已。”
“你们——”朱龑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大殿，大声说：“我不管你们是谁的眼线，你们给你们的主子去说好了，我朱炎不怕死！但是，要是谁被我捉住，我抓住一个就打死一个，抓住两个就打死一双！你们要是有胆，就试试看。反正现在，至少名义上，你们全部都是我的奴才，我想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想看看，你们的主子会不会保你们，能不能保住你们，又怎么保住你们。正好看看周围谁是人谁是鬼，哈哈，这么想一想，还挺好玩的。”
大殿上鸦雀无声，但所有人都两股战战，屏住呼吸。他们还没见过这位所谓的“杀星转世，真龙之龙”的皇帝大开杀戒，但他是先帝的儿子，先帝的荒唐，宫中还是有所见识的，那么眼前这位留着先帝血脉的，又最为宠爱的乱世妖妃生下来的新皇帝，会不会是先帝的升级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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