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中，朱龑喝了一口茶，把杯子往手边的桌子一放，抬眼看了看眼前展现的几幅画像，转了转戒指，没有说话。
皇太后温和地开口：“皇帝中意哪位佳丽呢？这些都是甄选的皇后人选，一共6人，都是人品贵重、温婉德宜的良配。皇上自己选一位吧，其他的可以册封妃嫔。”
“皇祖母不推荐下徐家的女儿吗？”
“婉莹是我弟弟的孙女，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样貌自不必说，年纪比你小两岁，也很合适，而且她性品柔顺，琴艺俱佳。上次御花园赏菊宴，你也见过的，你若要属意于她，亲上加亲，自然最好不过。”
“弹琴啊？皇祖母不是说我父皇就是因为喜欢我母妃弹琴跳舞，太沉迷享乐，才起了叛乱吗？”
皇太后一时语塞。
朱龑倒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是不是该娶卫国公的女儿？毕竟他手握兵权啊。”
下面的宫女忙将一副画像拉到皇帝和太后面前，上面正是卫国公孙峥的孙女——孙妙倩含笑的样子。
“陛下不喜欢小鸟依人的，喜欢武将家的女儿吗？也罢，你喜欢就好。但……”
“但卫国公已经手握兵权，再给他家皇后之位，就难免做大。还是应该选一个制衡他的。”说罢，朱龑挥挥手，两个宫女撤下了画像。
朱龑看向太后：“选国姓爷家的怎么样？他们也有兵权，可以制衡孙家。”
朱龑看她不说话，自己也摇摇头：“不好，这样孙家会以为我们不倚重他了，他有平叛之功，我们还不能这么做。皇祖母，您看该选谁家的作皇后，朝局才能更稳定？”
徐太后看着眼前这个16岁的少年，有些暗暗吃惊，一时间没有回答。
朱龑看着皇太后不说话，自己低头笑了一下：“呵呵，我问什么呢？您必然让我选徐家啊，不过现在不行，我必须要一个能帮我稳定朝廷的家族，但又不能让外戚做大。”想了想，抬起头问道：“低一些官阶的女儿有没有？”
“回皇上，吏部尚书的女儿王淑怡在待选之列。”
“吏部尚书？不错。来人，去把这个吏部尚书的卷宗取来，我要看看。”
“你不必看了，吏部尚书王宛之是你父皇华远十三年的状元，家中贫苦，做了30多年官，从吏部从六品主事一直做到了正二品尚书，是个人才，他女儿上次的赏菊宴我见过一次，进退有度，听说还颇有才名，家风应该也很好。”
“皇祖母竟知道的如此清楚，倒省得我查了。”
“皇帝日夜勤政，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但皇后乃万民之母，将来要母仪天下，哀家不得不多筹谋些，多知道些底细，也好供皇帝筛选。”
“那就她吧，怎么样？吏部，出身低，应该没有什么背景勾连，我觉得挺适合的。”
“皇帝不要看看她的画像再决定吗？”
“有什么好看的，我娶的是她爹能给我的，她长什么样我根本不在乎。况且她能入选，应该不会很丑吧？”
“皇帝选妻，岂可如此草率？这是你的正妻，是将来的一国之母，于外要端方稳重，于内要夫妻一心，你应该要选个自己喜欢一辈子的人，对着她才能相濡以沫啊。”
“呵，相濡以沫……我父皇据说很宠爱我母妃，还建了琼楼，搜集天下珍宝装饰，为此差点废了皇后……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生为皇家，齐家治国平天下，按需索娶而已，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就靠我看看画像，我们就能相濡以沫了？娶谁朕都无所谓，只要能平衡朝局，能帮我就好，这样的人，我不吝啬给他家一个皇后。”
徐太后道：“这是皇后啊！你……”
“徐家的女儿，我封她贵妃吧，也算给皇祖母一个交代。哎呀，不行，皇贵妃只有一个，我得封给卫国公。皇祖母，封徐家女为淑妃吧，我也是情非得已，希望您能体谅我。”
徐太后被朱龑一阵抢白，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
“朕还得去御书房读书，其他几个麻烦皇祖母打发吧，封她们个什么妃啊嫔的，您看着办吧。刚好6个，别浪费了。朕就不烦扰皇祖母了，孙儿告退了。”说罢，欠了下身，直接走了出去。
近身的嬷嬷静屏挥退了所有宫女，静待徐太后。
徐太后闭上眼睛，平复了下情绪，缓缓开口：“梅立雪说的，就是这样吗？”
“回太后，梅大人只说，皇上说今天就定下皇后人选，可奴才也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
“梅立雪和皇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皇上说要说贴己话就关了门，但两个人单独在乾泰殿关门说了不到片刻就开门了，皇上留梅大人用晚膳，梅大人推辞掉了，皇上还说……”
“还说什么？”
“告诫了乾泰殿的上下，说谁敢做眼线探子，就都杀了，还说看探子的主子谁敢保，看看谁人是人是鬼，说蛮好玩的。”
“啪——”徐太后重重捶了下桌子，打得自己手生疼。
“太后息怒——”
“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立他为帝？当年我是看到自己儿子那么沉迷玉妃的，就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觊觎帝位，为了一个玉妃，他们兄弟阋墙，天下大乱……而今兜兜转转，怎么又有一种回去了的感觉？如果不是钦天监的批文，我怎么敢选他？……唉，哀家头好痛……我是不是选错了……”
“太后，请您保重凤体。皇帝深谋远虑，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权衡朝局，您应该欣慰啊。”
“可他太过无情，冷血得像一匹狼。我可是赐死了他的亲娘，这条狼崽子，会不会反过头来把我撕个粉碎？如果不是他的命太重……钦天监占卜了几次，都说他才是‘龙中之龙，万中无一之选‘……他才16岁啊，心思就这么深，我现在看到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太后，您也说了，陛下现在才16岁，尚未大婚，还小呢。他能这么不遮不掩地直说出来，不正证明他还是个孩子吗？太后不必劳心，您能在众皇孙中选立陛下，即是上天的安排。陛下聪慧，从小又饱受磨砺，难免思慧异于常人，但就是因此，陛下将来必然会明白您是为了他，为大晟江山社稷的苦心。”
徐太后苦笑：“只怕还没等到他明白，就把我杀了。”
“不会的，太后。您别这么想。陛下还小，在榆树夹道，从小就只有梅立雪照料，又吃了那么多苦，难免心有愤恨。但他有了您这位真心为他，立他为帝的皇祖母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生出杀心？现在又有名师教导，陛下会慢慢长大的，现在还年少，难免一朝得志，心气高傲，复仇心切，但上苍有灵，玉妃虽然是您下令，但是她自己赴死的，与人无怨，太后千万别胡思乱想，自扰心智啊，江山社稷还得靠您帮陛下撑着呢。”
“唉，都以为贵为皇后、太后是多享福的事，其实个中酸楚与惊心，又能与谁人道？”
“百姓之家，为了一间房，为了一头牛，都会你争我夺；天家，争的是整个天下。太后您将天下直接给了陛下，待陛下长大了，会心怀感激的。”
徐太后默默无声，想起自己已经逝去的儿子们，百感绕心，流下泪来：“我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悲哀莫过于此。当年烨儿是多么聪明伶俐，江山鼎盛，可惜遇到了玉妃，融儿也非要争……本来和和美美的兄弟两个，最后兵戈相见，结果天下大乱……为了社稷，我只能狠心偏向烨儿，可怜我的融儿惨死……可是玉妃一死，烨儿他恨我啊！天天在琼楼哭，不肯见我，才半年就抑郁而终，才不到28岁啊……唉，如果不是他的遗命郜册，和钦天监的批文，我是不会让这个孙子隆登大位的，我多怕他也像烨儿一样，他也是天上火的命格，烨儿偏要给他取名一个单名炎，火上加火，就是为了一个‘嫣‘字吧。如今他又不顾及流言蜚语，宠幸梅立雪一个太监，连皇后的册立都如此敷衍，我怎么放心把大晟的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里。恐怕我已是铸成大错，死后有何面目见夫君和历朝祖宗？”说罢，已经是泪流满面。
静屏宽慰道：“太后，当年在那样的情况下，钦天监能给出那样的批命歌，证明如今的陛下的确是有天命在身的，您再等等，陛下还小，等他大婚之后，慢慢地就成熟了。”
“梅立雪……恐怕此人不除，他一天也不会安心。”
“太后，玉妃是您赐死的，如今再除掉梅立雪，陛下必定会更怨恨您，这步险棋，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行啊。”
“是啊，万一行招差错，又是万劫不复……”
徐太后闭上眼，眼前仿佛晃过了玉妃和朱龑重叠的脸庞，都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可她心里知道，朱龑漂亮的面孔之下，是一颗充满怨愤的心，而他最恨的，应该就是自己。该如何与这个皇孙抗衡还是争取，是否能在杀母之仇上培养出感情，她也不知道，或许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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