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齐捏着刚整理好的假包案证据清单，指尖在“销售流水千万”那行字上顿了顿——这案子跟着于新川啃了小俩月，总算到了收尾时。
造假作坊是对夫妻盘的老厂房，藏在城郊旧工业区里，外头看着灰扑扑的，里头却藏着猫腻。
厂房里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皮革材料，还有各式各样的电子元器件，不要小瞧这些电子器件，它们是包以假乱真的关键。
制假老板把NFC卡片拆嵌在假包夹层里，又搭建了数据库，客户拿到包用手机碰一下，就能看到nfc的信息，而这些都是假的。
前阵子送检的样包，连品牌方的鉴定员都感慨说“除了没走正规生产线，没有正式编号外，手感、芯片感应几乎分不出来”。
而老板娘则利用手机，微信、小红书，咸鱼换着号聊，朋友圈里晒的“海外代购实拍”，其实是在自家阳台搭的布景，线上渠道铺得像蛛网，快递单攒了满满两大箱，从一线城市到小县城都有。
这会儿卷宗堆在桌角，物证袋里的假包、后台导出的交易记录、作坊里拍的生产视频码得整整齐齐，就等签完字送检察院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还没等抬头，局长韩伯钊已经推开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个穿警服的男人。
韩伯钊往中间站了站，敲了敲旁边的文件柜：“手里的活都停一下，给大伙儿介绍个人。”
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人时，李思齐下意识抬了眼——
新来的男人看着比队里大半人都年轻，二十七八的样子，却半点没有毛躁气。
警服穿得笔挺，肩章在日光灯下亮得规整，站在那儿时肩背绷得笔直，像杆刚校准过的枪，透着股练出来的硬朗。
再瞧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刚才韩伯钊说话时，他没插一句嘴，就垂着眼听着，睫毛在眼下投了点浅影，倒比队里那些常年跑外勤、晒得黝黑的糙汉多了几分清爽帅气。
“这是魏泽钰，”韩伯钊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点熟稔，“从公安厅来支援一线的同志，以后就是你们刑侦队的队长，大家多配合。”
韩伯钊拍了拍魏泽钰，转头对吴乐说:“这是吴乐，这两个月是他在主持工作。”
吴乐对着魏泽钰点头道:“师弟，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申请来我们这。”
韩伯钊笑道:“哈哈哈，既然你们是师兄弟，那工作就更好开展了。”
魏泽钰对着吴乐点点头。
魏泽钰又往前站了半步，朝众人点了点头，声音不高不低，挺沉稳：“大家好，我是魏泽钰。”
没多余的话，却让人没法轻视。
等韩伯钊带着他去看办公室了，办公室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苏子云凑到李思齐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公安厅下来的？看着够年轻的。”
李思齐还没应声，角落里有去过公安厅培训的老民警压低了声：“何止是公安厅的——魏泽钰，没听过？”
“他爸是我们这上市公司的老总，融安集团知道吗？”
众人吸口气，融安集团是本市最大的上市公司，是老牌药企，资产上千亿。
“这么说，新来的队长，是实打实的富二代。”高珊边啃苹果边凑过来道。
“不过人可不是靠家里，公安大学当年的尖子生，刑侦课拿过全校第一，听说在公安厅厅破过俩棘手的案子呢，不知道怎么调咱们这小城来了。”苏子云继续八卦道。
李思齐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桌角的案卷，打算今天把案子移交给检察院之后，就早点下班，回父母那一趟，回家和老头打听一下这个的队长。
约莫过了半小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韩伯钊走在最前头，魏泽钰和吴乐跟在后面。
韩伯钊临到门口又回头，拍了拍魏泽钰的胳膊：“经侦的活儿多是跟账本、流水打交道，魏队刚到，吴乐你多带着熟悉下队里的案子台账。”
说完才迈着步子去了走廊另一头的电梯。
他刚走，魏泽钰就站到了办公室中间的长条会议桌旁，□□上两杠三星的星花在日光灯下亮得规整。
“都停手里的事说两句。”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屋里键盘的敲击声和翻文件的沙沙声。
“半小时后，每个人到我办公室汇报一下手头工作，主要汇报重点说案子进度、卡在哪儿了、需要什么支持。”
魏泽钰走到李思齐的桌边，点了点他的桌子说:“先从李思齐开始吧。顺时针往下排。
话落没等几秒，就带着吴乐去了刚腾出来的队长办公室——吴乐得给他搬近三个月的重点案件台账，尤其是那几本贴着“大额”标签的。
办公室里众人对视一眼，赶紧各归各位忙起来。
李思齐拽过桌角那叠假包案的卷宗，指尖先戳了戳夹在里头的银行流水明细——这案子他跟于新川盯了挺久的。
夫妻作坊的对公账户早冻了，但妻子通过微信、支付宝收的私账还在核，前天才让银行协查完第三批流水，得在汇报时说清“私账流水已核80%，还差3个关联账户待出结果”，顺便提句“品牌方的鉴定报告昨天刚签收，附在卷宗最后页”。
对面的高珊啧了声，把手里的外勤记录本往桌上一扣。她是队里跑外勤的老资格，专负责找涉案人员做笔录、核实企业实际经营地。
前阵子跟着查一个偷税漏税的案子，跑了四五个地市找下游企业对账，这阵正好歇着——手上除了两个个体户举报“被冒名开公司”的小线索，确实没什么大案。
斜对桌的苏子云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电脑屏幕上正跳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他是队里的技术骨干，管着电子数据取证。
最近在导一个电诈的服务器数据，光受害人的银行记录就有好几万条，刚才忙着给数据分类标注，带好在做个模型跑一下数据。
于新川凑到李思齐旁边，手里捏着张作坊的生产清单：“假包案的生产台账我核完了，跟仓库的出库记录能对上，就是丈夫说的那个‘NFC卡片供应商’，还没找到人——上周让外勤去电子市场问了，都说没见过这人，汇报时得提句‘需要加派人手查供应商’。”
最里头的成钧翻着自己的案子夹，眉头皱得有点紧。他手上捏着个私募案，查了快半年，基金管理人说是“投了实体项目”，可自己出差个把月查来查去没找到资金实际去向，刚在本子上写了句“待查管理人个人账户与项目方的资金往来”，又想起昨天银行反馈“管理人有5笔大额转账到了其配偶账户”，赶紧添了句“需协查配偶账户流水”。
原本还透着点松快的办公室，因为这半小时前的预告，陡然被账本、流水、数据裹得满当当，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得把进度说明白”的劲儿。
李思齐捏着假包案的卷宗，指尖在封皮上无意识摩挲了两下——方才在外面捋了三遍的汇报词，此刻竟莫名有点发紧。他敲开魏泽钰办公室的门时，对方正低头翻着队里的人员档案，抬眼扫过来的目光里，带着点他说不清的审视。
“魏队。”他把卷宗轻放桌上，先报常规工作：“上周协查的盛隆公司流水已核完归档，昨天市场监管局移交的三家空壳公司内档，下午能录完系统。”
顿了顿，才提假包案：“夫妻作坊案这边，生产端的监控、NFC卡片采购记录都固定了，丈夫的笔录也认了技术改进的事；销售端的微信、咸鱼聊天记录和交易流水已导全，跟仓库出库单能对上。”
李思齐顿了顿继续说:“目前就等最后三笔私账的银行协查结果，还有NFC供应商的线索，于新川还在跟。”
他说得条理分明，连丈夫交代的卡片采购频次、妻子微信收款的高峰时段都提了。
都是这阵子跟着于新川一点点抠出来的细节。
可魏泽钰听完，只是指尖在档案上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的名字，又落回卷宗上，淡淡“嗯”了一声：“证据链别留缝，移交前再核。”
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李思齐心里更沉了沉——他隐约能猜到，这位新来的队长怕是和大家一样，认为他是个关系户。也带着先入为主的看法。
果然，魏泽钰没让他走，反倒往后靠了靠椅背，指尖敲了敲那份摊开的档案：“来之前，我接到过招呼。”
李思齐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是爷爷托老战友递的话。
爷爷是退休老刑警，总觉得他在事务所熬着不如回“自家地盘”稳妥。
非说“让队里多照看”，却没提他是会计研究生毕业，在事务所做了两年审计，扒过比经侦案卷宗复杂十倍的企业账。
“说队里新来的李警官，是自家后辈，让多关照。”
魏泽钰抬眼，目光里那点冷意更明显了，“还说年轻人刚转岗，不用太催着干活。”
李思齐这才确认——魏泽钰是把他当成靠爷爷递话进来的关系户了。
他挠了挠头，俊秀的脸上泛出尴尬，想解释两句，又觉得此刻说“我是会计研究生”反倒像辩解。
队里谁都知道他是警察世家，却少有人提他在事务所那两年，连于新川都只当他是“懂点账的新人”。
“假包案的细节，你倒说得挺全。”
魏泽钰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卷宗里于新川手写的调查笔记上，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讥诮。
“于警官追这案子追了俩月，跑电子市场蹲点蹲了三回，这些关键节点，你倒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话戳得李思齐心口一紧——他就知道会这样。
于新川是老经侦，查案经验足，但对账本流水不敏感。
上次核对妻子的私账，是他凭着审计的底子，从一堆混乱的收款记录里找出了跟生产台账对应的规律。
可在魏泽钰眼里，大抵是他仗着“关系”，把于新川的功劳抢来汇报了。
“魏队，”他攥了攥拳，还是没忍住开口，“于哥负责外勤摸排，生产端的线索都是他盯出来的。我……我只是帮着核了流水和台账，这些是我以前在事务所做惯的活儿。”
魏泽钰挑了挑眉，像是没料到他会提这个，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比刚才多了点探究。
“我知道经侦的规矩。”李思齐喉结动了动。
说得实在，“账本上的数字不会因为谁有关系就变，流水对不上就是对不上。我在事务所干了两年，见过比这乱十倍的账，核流水找纰漏，是我的本分。”
他没提会计研究生的学历，也没说爷爷递话时他根本不知情，只攥着卷宗边缘。
声音不高却挺稳：“在您这儿，要是觉得我能力不行，核不明白账，我没话说。但要是觉得我抢功劳……”
他抬眼看向魏泽钰，眼神亮得很，“您可以去问于哥，也可以查我核的流水底稿——每一笔对勾，都有依据。”
魏泽钰盯着他看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没接话。
却忽然翻到档案里“学历”那栏——“会计硕士”四个字印得清楚，后面还附了事务所的工作证明。
他沉默了几秒，才挥了挥手：“假包案盯着点，让下一个进来。”
李思齐走出办公室时，后背竟有点发僵。他知道这第一印象的疙瘩没那么快消，但至少，他把该说的话说了。
屋里，魏泽钰指尖在“会计硕士”那行字上停了停，又翻回前面“爷爷□□”的名字——那位退休的老刑警，他倒是听过名号。他望着桌上的假包案卷宗，眉峰微蹙——难道是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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