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钰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听队员的汇报。
从李思齐汇报假包案开始，接着听高珊说外勤核查的空壳公司线索，再到苏子云讲电诈银行流水的电子数据进度。
每个人的工作都问得细致。问完不拖沓，当场就给了安排。
他让于新川下午带两个人去电子市场蹲NFC供应商，又让吴乐协调银行，把假包案那三笔私账的协查结果催一催。
连苏子云提的“需要技术科协助比对提现记录”，他拿起电话跟技术支队的人聊了两句就敲定了时间。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客套。
吴乐在队里待了快十年，向来是温和周全的性子，安排活儿总习惯说“辛苦下哈”“麻烦跑一趟”。
魏泽钰却不一样，话不多，指令给得直接。
“三点前把供应商排查范围缩小”
“下班前必须拿到银行反馈”
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更让人佩服的是他抓问题的准头。
高珊汇报“被冒名开公司”的线索时，提了句“注册地址都是同一个小区”，魏泽钰立刻抬眼：“查过市场监管局没？有没有同一人代办的记录？”
一句话点得高珊愣了愣——她光顾着查注册资料，倒漏了这茬。
协调资源时也顺得很，上午让吴乐找市场监管局要企业内档。
吴乐还在发愁“最近他们忙，怕是得等两天”。
魏泽钰直接打了个电话，下午一上班，对方就把电子版资料发过来了。
也不知道魏泽钰用了什么方法。
起初队里人还捏着点小心思，怕这位省厅来的年轻队长摆架子，或是不接地气。
可半天下来，见他虽雷厉风行，却句句落在实处，安排的活儿也都合情合理，反倒没人嘀咕了。
到傍晚时，大家已经习惯了他“有话直说”的风格，连高珊跑外勤前，都主动去他办公室汇报了句“市监局那边我现在就去查”。
经侦总队这摊子事，竟在他接手第一天，就顺顺当当转了起来。
只有一件事，让魏泽钰和李思齐都觉得不自在。
下午快下班时，韩伯钊又来了趟办公室，关着门跟魏泽钰说了好一会儿。
等魏泽钰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当众宣布：“按上面的意思，以后李思齐由我带教，他手上的案子，我跟着过一遍。”
李思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头看魏泽钰，正对上他眼里那点明显的不情愿。
显然，这位刚正的队长也不想接这“关照关系户”的活儿。
李思齐自己更别扭，他本就想凭本事做事，偏要被安个“需要被关照”的名头。
还是在这位一开始就误会他的队长手下，简直像被钉在了“关系户”的标签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气氛僵了片刻，还是吴乐打圆场：“魏队经验足，思齐脑子活，正好互相搭把手。”
这才把事儿揭了过去。
晚上回了家，李思齐越想越窝火，饭都没吃好。
等父亲李斌回来，他干脆把碗筷一放：“爸，咱们队新来的队长魏泽钰，您知道不？”
李斌刚脱下警服，闻言愣了愣：“魏泽钰？知道啊，怎么了？”
“他成我带教师傅了。”李思齐撇撇嘴，“我听队里人说他是富二代，还是公安厅下来的……”
“瞎传什么。”李斌敲了敲他的脑袋。
“泽钰是你齐叔叔家的，这些年咱们走动的少，你没见过。”
“而且，泽钰哪是什么靠家里的？那孩子厉害着呢。比你就大两岁，今年才二十八。”
李思齐愣住了：“就大两岁？”
“可不是。”李建军坐下来，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他十六岁就考上公安大学了，跳了两级，本科四年读完直接保研，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
李斌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继续说:“他一毕业就进了公安部刑侦科。听说在那边跟着办过好几个全国督办的大案，去年还去云南蹲过毒贩窝，手上有真本事的。”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他估计是上面看中了，特意下派到你们这历练的。”
李思齐鼓了鼓嘴道:“那是爷爷让人递话给他，关照我的？”
李父筷子顿了顿说:“我可不知道这事。”
“让他带你，按说该是你的运气”
听了这话，李思齐更气闷。
他想起白天魏泽钰看他的眼神，再想到自己这“关系户”的误会，还有现在这“带教”的安排，只觉得头都大了——这往后的工作，怕是不好干了。
暮色渐沉，魏泽钰开着那辆墨色大G拐进了海氏别墅区的林荫道。车灯扫过两旁的梧桐树，树影在车身碾出的柏油路上晃了晃，最后停在别墅门前的雕花栏杆外。
他按了两下喇叭，“滴滴”两声闷响刚落，门房张叔已经快步从值班室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放下的报纸，笑着拉开电动门：“魏先生回来啦？太太今天还念叨您呢。”
车稳稳停进车库，魏泽钰解了安全带推门下来，随手把警服外套搭在臂弯。
玄关的水晶灯透着温柔的光，脚边的换鞋凳边摆着他的棉拖。
他弯腰换鞋时。听见客厅里传来猫叫——是母亲魏淑云那只布偶，正蜷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魏淑云坐在丝绒沙发上，指尖捻着逗猫棒的羽毛，目光却往门口飘：“可算回来了，今天怎么有点晚？”
说话间没忘给猫顺毛，布偶猫舒服地眯着眼，尾巴尖轻轻扫过她手。
对面沙发上，父亲齐晖正翻着一些文件，听见动静抬了抬眼：“回来了？晚饭让厨房留了汤。”
说完又低下头，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琢磨什么。
魏泽钰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应了声“知道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父亲翻文件的沙沙声，和母亲逗猫时偶尔发出的轻笑。
弟弟齐朗读大学一般不回家，以前总吵吵闹闹的屋子，如今确实冷清了不少。
吃完饭，魏泽钰撤了碗筷，关掉水晶灯，换了盏暖黄的落地灯。
魏泽钰靠在魏母手边坐下，接过逗猫棒，一晃一晃的逗着布偶。
齐晖揉了揉眉心，放下文件，随口问了句：“新单位怎么样，顺不顺手？”
“还行，”魏泽钰摸了摸猫，他缓了缓才说，“队里都是精英，就是……碰到个关系户。
齐晖正在整理文件，闻言动作顿了顿：“关系户？哪家的？”
“叫李思齐，今天韩局安排我带他。”魏泽钰说得轻描淡写，“他爷爷是□□。”
“□□？”齐晖手里的文件掉在沙发扶手上。
他抬眼看向魏泽钰，眼里带着点实打实的惊讶。
“你说的是当年在军区大院住咱们隔壁的李老？”
见魏泽钰点头，他又低低笑了声，语气里多了些感慨，“这娃娃都长这么大了？还跟你成了同事？”
他顿了顿，收了笑意正经道：“李老是我的老首长，当年你父母出事，我申请转业，是他帮忙安排的，就连你的身份，也是他打招呼改的。”
说着，齐晖陷入了沉思。
魏淑云道:“那年你才三岁，你父母当年出任务，一直把你放在我们这。”
齐晖见魏母神色不对，连忙打趣道:“当年你可是抱着他不撒手，天天颠着跑去找小弟弟。”
魏泽钰愣了下。他对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
魏淑云也跟着回忆，不禁笑了道:“要不是因为都是男孩子，你姚阿姨都要和咱们结娃娃亲了。”
“你俩差两岁”魏淑云越说越乐，伸手拍了拍魏泽钰的胳膊。
“你见了他就挪不开腿，非要把手里的糖给弟弟吃，他要是不接，你能蹲在地上哭半天。”
魏泽钰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的渊源。
齐晖也想起了旧事，跟着笑：“可不是嘛。首长当年还打趣，‘我们家思齐就认泽钰这哥哥’。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倒成了上下级。”
魏母也跟着笑，可能想到当年的事，笑的格外开怀。
不过，齐晖又正色道:“李老是我的老首长。这些年虽然没有走动，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咱们做的事确实不适合和别人走太近，但是思齐这孩子，你多带带他。”
“知道了爸。”魏泽钰应着。
魏泽钰手里拨弄着逗猫棒，布偶在他脚下滚来滚去。他望着脚下的猫，心里倒奇了——原来那个在单位里有些傲气的李思齐，竟是小时候那个被自己追着塞糖的小不点。
夜色漫进房间时，魏泽钰刚洗过澡，湿发搭在额前，带着点水汽躺回床上。
天花板的吊灯早关了，只剩床头柜一盏暖黄的小夜灯亮着，光晕软软地铺在被子上。
他盯着那片光发了会儿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头边角——从前小姨总说他睡觉爱抓枕头，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
他试着闭眼去想，想父母的样子。
脑子里却空空的，像蒙着层厚雾。隐约有模糊的轮廓，好像是妈妈低头温柔的笑？又好像是爸爸蹭他脸硬硬的胡茬？可再使劲去抓，那些影子就散了。
他甚至记不清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哪，是在姨妈家？还是在幼儿园的门口？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们……”他对着空气轻轻叹口气，声音低得快听不见。
魏淑云这几年总在电话里说“再等等，总会有消息的”，齐晖也总趁出差去各地时，让张叔拿着老照片去派出所问。
可日子一天天过，除了偶尔传来的“疑似线索”又被推翻，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知道他们没放弃，可他有时候会怕——怕自己记不清了，就算真遇上了，也认不出来。
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却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耳边有蝉鸣，还有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哨声。
他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穿着小姨改短的军绿色小褂子，蹲在部队大院的老槐树下捡蚂蚁。
小姨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洗衣裳，肥皂泡沾在她袖口，被太阳晒得亮晶晶的。
“泽钰，别蹲地上，凉！”小姨的声音隔着风飘过来。
他仰头应着“知道啦”，刚要起身，画面忽然晃了晃。
槐树叶沙沙响着变成了灰蒙蒙的天，小姨的身影也模糊了，只剩那句“凉”在耳边反复转。
他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熟悉的院子一点点淡下去，最后缩成个小点，没进黑暗里。
猛地睁开眼时，天还没亮。窗外透进点微光，照得房间里半明半暗。
魏泽钰喘了口气，额角沁出层薄汗，手心也攥得发紧。枕头边角被他抓得皱巴巴的，跟梦里一模一样。
他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小时候小姨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可父母的影子，又彻底藏回雾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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