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暖在晨光微熹中醒来,梦里还残留着香料复杂的气息。她看了眼手机,才五点半,却已毫无睡意。昨夜发现的三个神秘香料包像磁石般吸引着她,促使她早早来到餐厅。
推开店门,她愣在原地。
厨房里,陈时宇背对着她,站在一片蒸汽缭绕中。灶台上整齐排列着二十几个小碗,每个碗里盛着不同的汤料,宛如一个严谨的化学实验室。
"早。"他甚至没有回头,专注地记录着什么,"我连夜分析了那三个香料包,初步确定了三十七种成分。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找出最关键的那几种。"
温暖放下包,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你一晚上没睡?"
"睡眠是奢侈的。"陈时宇终于转身,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味觉在早晨最敏锐,是品鉴的最佳时机。"
他递给她一套品鉴工具——小勺、清水杯、记录本。"我们从基础味道开始训练。你的味觉需要系统性地开发。"
温暖接过工具,忽然感到一阵压力。这不像策展,可以用知识和审美弥补;味觉是**裸的能力,做不得假。
陈时宇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别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觉特质。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优势。"
第一轮盲品,十种基础汤底。温暖勉强分辨出六种,错误地把鱼汤说成了鸡汤,混淆了牛肉和猪肉底。
"比预期好。"陈时宇的评价让她意外,"至少你能区分清汤和浓汤,这是基础。"
第二轮是香料识别。温暖屡屡失败,直到尝到第五碗时,她忽然愣住:"这个...我尝过。是祖母汤里的那种后味!"
陈时宇查看记录:"野百里香。很好,这就是你的优势——对特定味道的情感记忆。"
温暖受到鼓舞,接下来的几轮中,她凭借对祖母汤的记忆,识别出了好几样关键成分:北山野蜂蜜、晒干的柑橘皮、某种特殊的海盐...
"有趣,"陈时宇记录着,"你对情感关联的味道特别敏感。这可能是破解秘方的关键。"
上午营业时间,温暖尝试将她识别出的香料加入汤中。效果立竿见影——几位老顾客明显表示"更接近从前的味道了"。
但陈时宇仍摇头:"还不够。缺少那种...让人心头一颤的感觉。"
午后,温暖在整理祖母的旧物时,发现了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是老照片,记录着餐厅几十年来的变迁。忽然,一张照片从夹页中滑落——是祖母与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站在餐厅门口,两人手中各捧着一碗汤。
照片背面写着:"与徒明远,三味初成之日,1983年春。"
"明远..."温暖喃喃道,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金伯伯正好路过,看到照片后感叹:"啊,明远!你奶奶最得意的徒弟,可惜后来..."
"后来怎么了?"温暖问。
金伯伯摇头叹息:"出了意外。有天晚上熬汤时,锅炉故障,他为了抢救那锅老汤,严重烫伤。后来再也无法做厨师了。你奶奶一直很愧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温暖心中一震:"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搬走后就没消息了。你奶奶每年都会给他寄礼物,但从不提他去了哪里。"
温暖立即将这一发现告诉陈时宇。他沉思片刻:"如果这个明远是你祖母的徒弟,他可能知道秘方的细节。甚至可能..."
"甚至什么?"
"甚至秘方后来有所改变。你说老顾客提到汤的味道随时间变化,也许不是因为口味调整,而是因为那次事故后,秘方有所缺失或改变。"
这个推测让两人兴奋又焦虑。如果秘方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不完整,那么他们的寻找可能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
"我们需要找到明远。"温暖下定决心。
寻找过程并不顺利。明远是个常见名字,加上年代久远,线索寥寥。温暖尝试联系祖母的旧友,陈时宇则动用人脉在餐饮圈打听。
傍晚时分,一条线索浮现:有位老供应商记得,明远受伤后似乎去了南部一个小城,开了家小吃店。
"釜山?"陈时宇看着地址,"我明天正好要去那里考察新店址,可以顺路寻找。"
温暖毫不犹豫:"我和你一起去。"
陈时宇略显惊讶:"餐厅怎么办?"
"金伯伯可以打理一天。这事关秘方的真相,我必须去。"温暖的眼神坚定。
陈时宇点头:"明早五点出发。"
次日清晨,温暖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陈时宇的车已经在那里,他递给她一杯热咖啡:"路上喝。我们要赶在午前到达,那时他可能在店里。"
车驶上高速公路,城市渐远。温暖有些不自在,这是她第一次与陈时宇独处在这种密闭空间里。
为打破沉默,她问:"你昨天说去考察新店址,'食知味'要在釜山扩张?"
陈时宇专注路况:"嗯,集团计划三年内覆盖所有主要城市。"
"你很成功,"温暖由衷道,"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规模。"
陈时宇嘴角微扬:"听起来像赞美?"
"是观察。"温暖也笑了,"艺术策展也需要观察力。"
"那你观察到了什么?"陈时宇似乎 genuinely curious。
温暖思考片刻:"你开车就像你做饭——精确,专注,效率至上。但有时..."她犹豫了一下,"有时太过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问题。"
陈时宇沉默了一会儿:"从小摊贩做起的人,总是习惯问题随时出现。"
温暖想起查到的关于他的资料:少年丧母,靠打工读完餐饮学校,从夜市摊位起步...
"你母亲一定很骄傲。"温暖轻声说。
陈时宇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她去世时,我刚开始摆摊。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她看到后来的发展。"
温暖忽然理解了他对"浓情骨汤"的执着——这不仅是对一个味道的追寻,更是对一段无法重现的时光的怀念。
三小时后,他们抵达釜山。按照地址找到那家小吃店,却失望地发现已经关门歇业。
隔壁店主告诉他们:"老李啊?他上个月搬去养老院了。就在西山那边。"
希望重燃,他们立即赶往养老院。
在养老院花园里,他们找到了李明远。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清澈。
温暖说明来意,提到祖母的名字时,老人眼中泛起泪光:"玉华师傅的孙女啊...长得真像她。"
当问及秘方时,明远长叹一声:"那场事故后,我再也没熬过汤。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告诉两人,事故不仅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改变了林玉华。"师傅从此特别注重安全,也简化了一些工艺。但最重要的改变是..."他顿了顿,"她不再使用完整的'三味'。"
"什么意思?"温暖追问。
"真正的'三味'需要三种不同的火候和容器,"明远解释,"一种是陶瓮,文火慢炖;一种是铜锅,武火快沸;最后是石锅,余温焖熟。三种半成品最后按比例调和。但那需要同时照看三个火源,事故后师傅觉得太危险,就简化成了单一熬制法。"
温暖和陈时宇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不是材料问题,是工艺缺失!
"那'七时'和'九转'呢?"温暖急切地问。
明远摇头:"那是师傅的核心秘密,她从没完全传授给我。只说过'七时'与月亮有关,'九转'与过滤有关。"
回程路上,两人既兴奋又凝重。兴奋的是找到了关键线索,凝重的是复原完整工艺的难度。
"三种容器,三种火候..."陈时宇沉思,"这意味着需要完全重新设计厨房和工作流程。"
温暖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忽然问:"陈先生,你为什么对秘方这么执着?真的只是为了商业价值吗?"
陈时宇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车子驶入一条隧道,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才轻声说:"我尝过那种味道,在你祖母的汤里。那不只是食物的味道,是...安慰的味道。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安慰人的东西太少了。"
温暖心头一颤。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描述食物。
出隧道时,阳光倾泻而入。陈时宇继续说:"我的连锁店越开越多,但很少能做出那种让人铭记的味道。标准化生产保证了质量,却失去了个性。我想找到那个平衡点。"
温暖若有所思:"就像艺术领域,商业与艺术性的平衡。"
回到首尔已是傍晚。两人直接回到餐厅,开始尝试新的熬制方法。
金伯伯找出尘封已久的陶瓮和铜锅,石锅则需要重新购买。第一次尝试手忙脚乱,三个火源需要协调,时间把控要求极高。
熬制过程中,温暖注意到陈时宇的状态变了。他依然专注精确,但多了种近乎艺术的创造力,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创作。
"尝尝这个。"他递来一小碗从铜锅中舀出的汤底,眼神期待。
温暖吹凉后品尝,眼前一亮:"好鲜!像...像海浪的味道。"
"没错,"陈时宇兴奋起来,"铜锅导热快,适合提取海鲜的鲜味。而陶瓮慢炖出的是大地的厚味..."
他们尝试将两种汤底按不同比例混合,记录每种组合的效果。
夜深了,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温暖累得几乎站不住,但精神亢奋。陈时宇忽然说:"你祖母很了不起。"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这种三重熬制法,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在现代餐饮中几乎绝迹了,因为效率太低。"陈时宇看着沸腾的汤锅,"但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直到事故发生后才放弃。"
温暖感到一阵自豪,随即是责任的重压:"我们能复原吗?"
"必须复原。"陈时宇语气坚定,"这不只是为你祖母,也为所有被快餐文化淹没的传统手艺。"
温暖看着他被蒸汽朦胧的侧脸,忽然问:"你今天找到了一点安慰的味道吗?"
陈时宇转头看她,良久,微微一笑:"今天找到了更多。"
他舀起一勺刚刚调和的汤,轻轻吹凉,递到温暖嘴边:"尝尝这个。"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温暖愣了一下,但还是低头尝了。汤汁入口的瞬间,她睁大眼睛——那种层次丰富的味道,几乎与她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她喃喃道,眼中泛起泪光,"奶奶的味道。"
陈时宇自己也尝了一口,点头:"接近了,但还差一点。明远说的'七时'与月亮有关...是什么意思呢?"
温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祖母的笔记。在一页边缘,她发现一个小小图案:月相变化图,旁边标注着数字。
"月相!"她惊呼,"'七时'可能指的是月亮的七种主要相位?祖母是否根据不同月相调整熬制时间?"
陈时宇凑过来看,两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温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料气息,混合着男性洗漱用品的清爽味道。
"有可能,"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很多传统酿造和烹饪确实会参考月相。潮汐影响水分,月光影响发酵..."
他们兴奋地开始计算当前月相,调整熬制时间。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
温暖打了个哈欠,自己都没意识到。陈时宇看了看时间:"今天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去。"
温暖想拒绝,但确实累得无法开车。车内,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迷糊中,感觉有人轻轻调整她的座椅角度,盖上带有淡淡古龙水味的外套。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童年,坐在祖母的厨房里,喝着那碗永远温暖的汤。而这一次,汤碗对面,坐着那个总是一脸严肃却眼神温柔的男人...
车停在她公寓楼下时,温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陈时宇的外套。
"谢谢。"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四十分钟。"陈时宇语气如常,但目光柔和,"你流口水了。"
温暖顿时脸红,急忙擦嘴角,却发现是骗局。陈时宇低笑出声,那是她第一次听他真正的笑声,低沉而温暖。
"明天继续?"他问,眼神在路灯下深邃难辨。
温暖点头,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期待:"继续。"
上楼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时宇的车仍停在原地,直到她安全进门才缓缓驶离。
温暖靠在门后,手中仍抱着他的外套。布料上残留着他的气息和厨房的味道,仿佛一个承诺,关于明天,关于那些尚未破解的秘密,关于两颗心之间正在慢慢熬煮的情感。
她忽然意识到,寻找秘方的过程,正在悄然改变他们每一个人。就像食材在火候中转化,释放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滋味。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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