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边界。
那座峭拔高台浑茫如夜,黑曜石板形态各异,遵循星辰轨迹自行生长。台顶中央,一口“深井”,天元聚于方寸,尽纳其中。
仙宗叱骂魔头“窃天”的又一铁证。
众魔俯首。
最前方,黑发青年优雅行礼:“启禀尊上,边境诸城无事,仙宗弟子忙于刨食,没闹出大动静。”
宿怀星犯懒。
心口疼,不想说话。
“龙。”
“让他们乱起来?”
“嗯。”
“属下明白。”
不必多言。
水照总能领会他的意思,行事妥帖周全,从无疏漏。
仙宗逐步疏远龙裔、贬抑龙族。文火慢煨,日见其效。他们只需添把柴,烧沸这锅水,有的是热闹看。
没人舍得从高位下来。
东宫必不肯就范。
还有妖族。
搞同盟。不成。
盛凌霄推进什么统统给他搅浑。
水照闻言,灰沉眼珠往旁边一转:“属下举荐九执大人。它跟脚纯正,实力强悍,个性……嗯,迷惑人心,适合打入妖宗内部。”
转圈追尾巴的小狗崽停住。
“嗷呜呜”叫唤。
不要不要!不去妖宗!九执守护主人!狗好!猫坏!猫坏!
九执急得直打滚,鼻头湿漉漉拱手心。宿怀星揉一把,淡淡说道:“罢了,它性子跳脱,混迹其中怕要露馅。此事容后再议。”
纵容了这个。
不忘夸奖那个。
“**阁一事,你做得不错。‘天幕’构思巧妙,虚实相生。既掩天机,又通玄信。以后联络倒是方便许多。”
水照笑盈盈自谦:“尊上谬赞!是您运筹帷幄,指导有方。属下依令行事,不敢居功。”
九执哼唧。
谄媚!坏猫!
水照确实媚主。
同样玄黑的衣裳,天魔凶厉阴狠,他身上那件极奢丽,幽幽泛起青霭光晕。
魔尊好美色。略一打量,很是欣赏。
水照倾身,光痕漫上织金衣领,蜿蜒流转:“‘天幕’毕竟借了旁人地盘。合欢宗当我是精擅星占的散修,相交不深,**阁若要转到明面,有些麻烦。”
宿怀星并不开口。
他了解水照,容貌修为实战谋略样样好,就是太爱“邀宠”。难办的差事要苦一苦,表明了棘手,再举重若轻献计。
谁还没点私心?无妨。
“属下想……若是放出风声,合欢宗秘法乃西陵所赠,有意与算师合作,共同维护‘天幕’运转……运作得当,自有仙君为之辩经……”
正说着,水照眨了眨灰沉眼珠。动作细微,恰好让尊主看见。宿怀星果然被吸引目光,声音柔和下来:“不舒服?”
“回尊上,只是一点点干涩,不碍事,属下可以坚持!”
水照微微侧目,假眼暴露在天光下,语气自责,“许是近来观星望斗消耗多了些……属下惶恐,别扰了您兴致才好……”
宿怀星哪能看不出这点小心思,“本座还没那么不堪用。过来。”
水照柔柔弱弱膝行上前。
烫。滚烫的精魂之火。炽烈燃烧!魔尊伸出手,指尖并无接触,只悬停在眼珠前方,热浪焚天!
妖族无魂。
水照浑身颤栗。比血脉更深、更本质的某些存在,蒸腾再凝落,杂质析出,被火焰吞噬。
啊……啊……
再烫一点……
焚烧我。煮沸我。净化我。
眼珠是假的。死的。宝石一样美丽。冰冷。他的狂热是冷的。死的。无人可以窥见。
九执焦急踱步。
恶心!邪得发臭!垂涎的臭味!垂涎什么?还能垂涎什么?他怎么敢觊觎主人!
没法阻止。
主人不听它的。
都怪它。早知道不挖猫眼珠子了。
“呜……呜汪!”
宿怀星反手将小狗崽捞紧,不叫它闹腾;另一只手继续淬炼。
水色洗净了。
漫天星轨淬进这颗水石。
美得惊心。
水照眨眨眼,异瞳闪动冷澈星光。他露出一个极度温顺依恋和崇拜的笑容:“谢谢主人~主人对我真好!水照最喜欢主人了!”
“汪呜!!!”
宿怀星揉了揉蓬松颈毛,示意九执安静;一边对玄猫说:“给你带了小玩意。‘玄水’暗格,你自己去拿。”
……
元衡不见了。
剑道宣讲全程缺席。
有“假条”。掌门真人略略核查,审批记录在案,手续完备,理由粗陋胡言乱语,“余夜观天象,命星黯淡,恐有劫难”。
剑堂代堂主/签署/钤印
剑堂归季青冥统御。
权限至高。
代堂主绕过掌门,擅自准假。
掌门传召。林师面对无形威压,恭敬而不卑怯:“启禀掌门,此事是我促成!道君夙夜为宗门操持,不过乞假数日,岂有不允之理?”
盛凌霄居高临下看她,瞳孔泛着金石冷光:“命魂不稳乃修行大忌,理当上报。”
“道君掌造化之妙,察天地之机,行事自有天人之算,岂是陈规旧习所能拘囿?”这话说的不好,骂上掌门了。林瑶急忙道:“林某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若有差池,弟子愿受千刀万剐神魂俱灭!”
她眼底涌动的。
崇敬。盲信。虔诚。
认定“道君”所做一切必然正确、必然光明、必然慈悲。
失控了。
盛凌霄冷静判断。“元衡道君”显圣至今,威望无人能及,一言既出,众心皆服。
而人心不可测。
元衡绕过他行事。
合法。合规。
天大的漏洞。
掌门真人此刻考虑的,竟不是修补规则。他想不明白,元衡大费周章只为应付差事?为何?为何不说?旬日休沐,难道他会不准?
还在……生气?
他挥退旁人,去到掌门私库。龙裔血脉打磨极致,无需外物。这些东西盛凌霄极少取用,大多赏给了弟子。
珍宝层叠罗列。
盛凌霄俯下身来,对一颗绿玉髓静看良久。
元衡收礼很挑。
品相要漂亮。
要稀奇。
还要耐摔。万一弄坏了,他又不高兴。
手指停在半空,收回。盛凌霄继续挑拣。珠光映入瞳仁,化作另一种光泽。
太阳升起来。
元衡说清早不见他,说他败兴。盛凌霄等着,预查各峰动向。到衔月峰,停了一停。
上月,例行巡检。
查到洗心池,元衡竟在宽衣。
盛凌霄即刻切断监察。还是来不及。元衡气冲冲杀上天门峰,骂他荒淫,闹得天崩地裂。他许诺不再严控衔月峰,才勉强揭过。
从辰时等到巳时。
掌门上山。
上回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两年前?三年前?他从不看景,对时间流逝亦无感知。
甘草。
晒熟又冷却,慵懒的甜香。
石龛边檐悬垂一只纸雀,迎风飞扬。山石突兀横亘,新苔初发,鲜嫩青翠。
燕以泽匆忙迎来,看清是他,面上急灼褪尽。一板一眼行礼:“见过掌门真人。”
盛凌霄直觉有异:“元衡何在。”
燕以泽沉默不语。
“说。”
“弟子不知。”
“若他遭逢不测,你瞒报一刻,便是将他往险境再推一步。别自视聪明,追悔莫及!”
“……不知道。”
燕以泽仰头直视对方,这位严苛严酷的掌门,青云山最稳固的基石。他说:“我感觉不好。”
也许是天生道骨对天命的感应,也许师徒之间心灵相通。
师尊可能出事了。
盛凌霄道:“命牌。”
燕以泽迟疑一瞬间。师尊说命牌不可离身,持此信物,为师就能回应以泽保护以泽。可是,师尊安危比他重要!燕以泽摘下腰间命牌,交予掌门真人。
盛凌霄最快速度稳了稳青云剑阵。确无遗漏,他孤身出山。
元衡对徒弟的牵挂羁绊押进这木牌,盛凌霄一丝一缕将之剜出。天火烈烈。转瞬灼灭了。
星不能占。
天象不能测。
附灵。烧符。裂甲。
道法用尽,一无所得。突然一只渡鸦飞扑,喙尖叼着碎纸屑。苍鹭。喜鹊。寒鸦。往常惧怕他的禽鸟高低盘旋,哀声切切。
飞鹰勇敢地啄起他手中碎屑。
盛凌霄跟上去。
万物有灵,元衡那么喜欢鸟雀,兴许它们是来报恩?
禽鸟也争执。
一只不小心带错路,一大群叽叽喳喳叫骂。骂着,停着,寻着,走着。从山到海,从青州到瀛洲。
瀛洲。
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盛凌霄缓缓移动视线。
此间气息比九幽更杂乱。静水流深。越是通天感应,越是混沌不堪。
怎么找?
他闭上眼。
元衡回眸看他。
单薄轻衫,青丝随意挽起。姿容是素衣木簪也压不住的明艳,却因眉目中的淡漠,凭添一分清冷。
他走向记忆中的幻象。
靠近衣领,轻轻嗅了嗅。
柏子。
甘松。
温白檀。
是这些气味。盛凌霄深吸一口气,丹草、火器、油荤、脂粉……**阁气息庞杂糟乱。他要从千万衣装之中,找到截落的一段细丝。
……
藤蔓爬满洞府。
光。影。
山风漫进来。
元衡倚案轻笑。
……
他睁开眼,向三楼角落一个小房间走去。
楼梯垫着鲜红绸缎。
本该很滑,不知设的什么法术,踩上去又软又踏实。
真安静。
盛凌霄推开门。
他要找的人躺在床上,温淡甜香被脂粉盖住。
床边,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年盯着元衡。
眼神直勾勾的。
一眨不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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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魔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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