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冷厉地俯瞰山阵。
“你……们……”
季青冥慢吞吞挤出两个字。嗓音十分清逸，语调却生涩。像是太久不曾与人交谈，忘了如何说话。
片刻后，适应了嗓子似的，抑扬顿挫说：“进我洞府做什么？”
“这里不是你的洞府了。”盛凌霄道，“云川封禁三百年，于情于理，应当收归青云山。”
“……你、找、死？”
流云瞬间遮蔽天光。
山外狂风大作，风声暴烈如火。
山阵笼罩之处，清静安宁，一派祥和。
宿怀星这才明白“不分胜负”是什么意思。
青云剑仙破不了掌门真人的防。任你霸道无双，对手藏身虚空，震天动地也杀不见。
气死了吧。
盛凌霄说的话更气人：“云川我收了。不服跟我打。”
死寂片刻。
剑意斩向苍穹。
天光被利刃搅碎，单是看着就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心脏抽痛难忍。宿怀星捂紧胸口，艰难喘息。盛凌霄察觉他状况不对，连忙渡来真元。痛死了！受不了神魂肉身双重的痛苦，宿怀星干脆利落晕倒过去。
盛凌霄一把将人扶住，语气隐隐有些不悦：“他身患隐疾，体虚气弱。你别吓唬他。”
那剑锋更利。
森冷冷讥诮：“哟，怜香惜玉？”
盛凌霄动作微滞，岔开话题说：“雾州纷乱四起，你不去斩妖除魔，在这里废话？”
如他所料，提起那个魔头，季青冥就顾不上其他。
山风又起。
剑光凌空去。
而后如常。
盛凌霄扶着元衡，手臂托起膝弯后背，踏上白玉星台，一沉一放，将人卸下。
云川苏醒了。
时光冻结的“生机”苏醒，涌动，浩浩荡荡汇入这方星图。浩瀚之意触及肉身，温和又轻柔，浸润灵台，滋养神窍。
魂魄逐渐凝实。
“嗯……”
太过舒适，躯体反而不安。宿怀星迷迷蒙蒙，挣扎想要醒来。盛凌霄按住他：“云川灵脉辅以归元阵基，借周天星力安魂。最是温和有效。痛苦源于神魂与肉身磨合，忍过去，对你只有好处。”
再忍、季青冥抄家了！
宿怀星逼迫自己清醒，口齿含混说：“师兄、我……自己……**……阁……”
“不行。”
盛凌霄否决，语气严厉，“就在这。我帮你。”
宿怀星愣了愣。
是啊，干嘛非得跑路？谁家护法能比青云掌门稳妥？只要盛凌霄别龙性大发按倒他“试试”，出神归窍轻而易举的事。
他闭眼。意念沉向神魂本源。
出窍。
出、出……出不去！！
神魂被无形剑刃贯穿，死死钉入肉身！前所未有的滞涩，血肉魂魄浇筑融合，密不可分，纹丝不动！
“盛凌霄！”
他猛地睁眼，“云川、到底是谁的！季青冥、还是李太平！？”
盛凌霄一怔，如实答道：“此地原为秘境碎片，后经炼制。季青冥争锋夺魁，师尊赐宝，以辟洞府。”
“何时！何时炼制！”
神识敲开灵简，检索那不甚重要的年岁。
“昭乾二十年。”
宿怀星缓缓垂低头颅。
仇恨煎熬着。
惊惧着。
无比可怕的猜想挤压心脏。
昭乾二十年，他诞生那年。李太平炼制云川，所为何来？他神魂意外分离，为何摄入青云山？为何偏偏化身“元衡”？
这座白玉星台……
这片隐匿平川……
还有青云山，护山大阵举世无敌……也许根本不是巧合，也许……是量身打造、诱杀他的牢笼！
当初……季青冥……
难道也是遵从师命？
好累、好乱、好痛！
他颤颤地抓住盛凌霄，顺势依偎过去，仰起脸，细微哽咽：“师兄……我害怕……”
“别害怕。”
“……”宿怀星气急败坏控诉，“你又来了！你不讲人话！你根本没在安慰我！你这是‘动议驳回，立刻给我冷静’！你没把我当师弟，没把我当人！你就是想把我修好了抓回去开工！呜呜呜呜呜！我不活啦！”
假哭；真怕；要哄。
盛凌霄努力分解“安慰”的具体操作流程，面部轮廓稍稍柔和，伸出手，碰了碰师弟温软的发顶，一下一下抚摸。
“别怕。”
宿怀星立刻收声，笑容乖乖的，甜甜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师兄，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盛凌霄手指还停在他发间，差一点抚上耳垂。润白，微微透亮，似玉琢成。视线往下，惊觉他如此清瘦，宽大腰带勒着骨头，拽着他坠着他，叫人忧心他沉进深渊里。
广袖撩起，手腕顺衣襟往上，覆上交叠的领子，用力一扯！
盛凌霄瞳孔骤缩。
瞬膜突兀浮现紧紧闭合。本能被挑动。不知死活的猎物大肆招摇。
“咬我一口。”宿怀星说。
盛凌霄已经无法思考了。龙性汹涌叫嚣。去掠夺、去占有、去标记、去吞噬！眼神愈深邃愈贪婪，盯着、舔舐着、撕咬着，元衡，元衡。
“咬……？”
“咬我！就这儿！”
指尖点了点颈动脉，宿怀星胡说八道，“我神魂不稳，因为‘容器’不够强韧。龙息至阳至烈，可镇压万邪！你帮我，用龙印压制躁动，就像……火烙止血。虽痛，见效却快，师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置之死地而后生！”
盛凌霄想说‘胡闹’，喉结滚动一下，目光越加幽深。
领口颤动。冷白的筋骨温顺又倔强。嘀嗒。雪似乎是一刹那化开的，密密匝匝蜿蜒而下。盛凌霄怕他也雪似的消融，钳住那筋脉在手心搏动。
“怎么咬。”
“随你怎么咬。”宿怀星强压着本能，颈项毫无保留暴露在利齿之下，“……打个龙印就行。师兄，帮帮我。”
来吧，盛凌霄的龙印，硬撼李太平的禁制！两强相撞，必有一伤。要么云川崩毁，要么盛凌霄神灭，而青云剑阵系于掌门一身，无论胜负，都能为他拼出一条血路！
宿怀星清楚明白这样做多偏激多危险。他顾不得。仇恨完完全全侵噬他的本性。
李太平！李太平！
他恨得肝肠寸断。什么徐徐图之，什么潜伏隐忍，什么等待时机，不、不，就现在，毁掉青云山！毁掉李太平！
浓云忽然散去。
天光倾洒。
生命废墟洞彻光明，至真，至诚，至怜，至爱，一声声呼唤，温柔而又悲戚。
怀星。怀星。
不要这样。
神魂作为战场，岂能安然无恙？
活下去。
活下去。怀星。
……可是哥哥，忘掉仇恨我活不下去的。
天光就此沉静，那么温暖那么明媚，偏爱他照耀他。宿怀星握住盛凌霄的手，直视那双涌现贪欲的瞳。
他心中没有半分旖旎恐惧，只有近乎献祭的狠绝快意。
猎物把自己送到恶龙嘴边。
淡青血管微微起伏，涌动着生命的甘甜。
“师兄……咬我。”
白玉石台有所感应，四象星图隐现幽光，无声示警。
他没管。
盛凌霄也没管。
吐息冰凉，手也冰凉。是龙性复苏？抑或是化雪严寒？雪声滴滴答答。龙。天敌。掠食者。他短促轻叫。如一滴雪追逐无数滴雪，一声便归于沉寂。
柏子。
甘松。
温白檀。
丝丝缕缕，从吮咬的皮肉下透出来，温香萦绕，深入肺腑，直抵神魂。
来了！！
龙印侵犯的刹那，这座星台、乃至云川四野，狂怒咆哮震耳欲聋！万道锁链自虚空具现，无形无质霸蛮狂横——
胆敢染指“元衡”！？
李太平精心培育的道果，岂容他人觊觎！赫赫天威！无视空间阻隔，无视龙息干扰，目标直指盛凌霄——
亵渎“禁脔”的淫龙！
“唔。”
宿怀星闷哼。怒意不曾瞄准他，但他神魂被星台禁锢，云川一动，他撕心裂肺。
龙裔颀高的身躯揽他入怀，掌心冰冷不忘轻抚散乱青丝。
“别怕。”
轰！轰！轰！
轰——
梅林摧折。
落红残雪漫天狂舞。
万世基业之石。硬生生扛下天道震怒。
宿怀星被他按在胸前，预想中暴烈的痛苦并未降临，大部分冲击被盛凌霄挡下了！只有余波震荡，血气翻腾。
“啊——！”
龙印撞上天地牢笼！两股非人非神强横无匹的力量在他灵魂深处正面冲撞！
封印……松动。
痛苦撕裂缝隙。宿怀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生机，神凝——
出窍！
灵魂悬浮半空，回望人间。白玉台上，盛凌霄牢牢护持他的肉身，一力承受天罚。浮金占满眼眶，眼神依旧冰冷，专注看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元衡”。
神魂归位！
魔尊豁然起身。黑曜石垒砌的高台巍峨壮观。浓雾之中，冷厉剑光凌空飞溅。
季青冥杀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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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魔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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