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滚沸。
剑光飞驰。
天魔众聚拢溃散。肢体断折。筋挑骨碎。一蓬蓬浓稠血雨,星罗殿浇得一片腥热。
冷漠至极的屠杀。
“主祭何在?”
魔尊问询。声不高,穿透喧嚣杀戮。
天魔匍匐于血泊边缘,分毫不惧那冷厉剑光。痛苦赐予它极乐,它以血肉亲近神明,狂热扭曲地回应:
“回禀尊上,主祭已死。”
死了?
季青冥杀的?还是哪个蠢货趁乱捅刀子?天魔内斗时时有,死死生生,宿怀星不是很在乎。但现在,他不得不在乎。
从观星台往下眺望。魔尸满地横七竖八,气息未尽,仇怨正盛。这么多新鲜出炉的好肉,不趁热喂下去岂不浪费?
主祭没了。
谁来祝祷?
目光扫过一众天魔。
那些忠勇无畏的血影齐齐瑟缩。祭神是应当的,它们都是神明最虔诚的祭品,可、可那是死后事!谁敢活着扰动天渊!
啧。
有什么好躲的。
祂又不是很想吃粗粮。
该怕的是他好不好。宿怀星撇着眼偷偷看去。天渊沉寂。神明张着不见底的巨口,等待祂美味的信徒祭献魂灵。
水照站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袍服,衣冠染血优雅如初,只是幽微闪动的星光不见了。眼珠钝钝发痛。他面色惨白,身姿不复轻盈,一步一步挪向“深井”。
“吼———”
雪团似的白影狂奔猛冲,眨眼间超越猫妖。可可爱爱的小狗崽迎风而长,獠牙毕露,赤目如焰,不顾一切撞击天渊!
剑仙索命?它不在乎。神明取食?它不在乎。只要主人动念,哪怕跃入九渊魔狱,它无所畏惧。
这傻狗!
宿怀星眼疾手快拽回狗颈子。雪白皮毛撕裂,血糊糊粘连,妖丹伤毁但本源未散,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还好还好,活着就好……
他分散些许精纯真元,糊了糊伤口,吊住命再说。
天渊下。
神明“撞”醒了。
“深井”连通九幽,璀璨星光变得浑浊粘稠,呼吸般奔涌。
宿怀星不敢怠慢,麻利地开始仪式。
等等。
先结印还是念咒?
魔尊太久没上工,手忙脚乱。咒文含混不清,手印歪歪扭扭,魔纹深浅不一。嗨呀,步骤错就错了,祭品管饱就行!
心意!心意最重要!
魔尸噗通噗通投入“深井”。血污消融于黑暗,点滴不剩。骨肉溶解有快有慢。蕴含强大魔力的心脏、怨念深重的头颅,迫不及待吞吃;边角料沉沉浮浮,嫌弃地细嚼慢咽;更不合口味的,直接“吐”出来,化为灰烬消散。
随着祭品消化,断壁残垣开始修复、重塑。魔骨柱梁重新接续,破碎星辰焕发圣光。整座殿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雍容起来。
这是嘉许。
是恩赏。
奖励祂“勤劳”的信徒,奉上这场血肉盛宴。
神明很满意。
真满意假满意啊?
宿怀星心里犯嘀咕。毕竟他这魔尊当的,属实……不太称职。上回搞这么大阵仗还是百来年前,之后每年断断续续丢三两只不开眼的小魔,敷衍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魔神倒是随缘,有啥吃啥。
赐福半点不给,吃了白吃。
不不不,他是魔尊,九天十地入了魔的人神仙佛都归他管,难道不是最大福泽?尊神在上,他非常知足,非常虔诚。
宿怀星及时拉回思绪,“无上尊神”念了七八百遍。
但愿魔神没听见他抱怨。
哗啦哗啦——
腥臭血雨毫无征兆倾倒,精准笼罩宿怀星和他身下护着的小狗崽。
……哦。
您听见了。
我有罪。我忏悔。
魔神谙熟人心,洞悉世间所有脆弱与贪妄。宿怀星厌憎污浊,祂泼了个满脸。祂这貌似虔敬实则敷衍了事的信徒,擦也不敢擦,骂也无处骂。
“嗷呜呜~”
妖犬却是欢喜,舌尖粉粉**神恩。
宿怀星一把攥住它嘴筒子。蠢狗!什么臭的脏的都吃!
污血热气腾腾。涌过脸面五官,渗进脖颈脊背,血块沉沉地挂上皮肉,抚慰空洞肋骨。
天魔不停吞咽口水。
只有尊主,得见这般亲密的恩赏。
幸亏宿怀星没有读心的本事,不然气也气死了。
他和“尊神”起隙,就源于百年前那场“恩赐”。宿怀星那时还很上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神明一高兴,魔纹烙他脸上。
万魔来朝。
昭告天下。
宿怀星自闭半个月。太丑了!没脸见人!
然后?季青冥打上门,他“罢工”虚弱,倔着犟着不低头。魔神真够狠,说不管就不管,或许就是要给他这张狂叛逆的信徒一个教训,宿怀星死得轰轰烈烈,复活痛苦不堪,扒住“元衡”才喘过气来。
此刻,天渊深处“水流”汨汨,餍足而戏谑。祂兴致不错,随口逗弄这怠惰又嘴硬的可怜信徒。
【你,完全属于我】
宿怀星下意识躲闪抗拒。身后又一道惊天剑光,大片宫殿崩塌轰鸣。他咬咬牙,顺从回应:
“我……完全属于您。”
【血肉灵魂,皆为献礼】
宿怀星憋屈跟读:“血肉灵魂,皆为献礼。”
脸上血迹没干透,起初新鲜热烈,很快腥恶难忍。呕。头晕目眩脑瓜子嗡嗡的。
“……我之权柄,承您恩泽。”
“……我之兴衰,系您一念。”
“……我存在只为侍奉您的意志。”
“……由您予夺。”
神叨叨的祷词,冗长拗口,满载古老契约的强制力。毁约不关他事啊,他确实想献身来着,谁让季青冥捅没了?找青云山要,跟他没关系。
身后动静越来越大,轰隆轰隆没停过。
“快点快点……”宿怀星哀嚎,“那疯子快把家拆完了,祖宗您行行好……”
宏大深幽的意念停顿一瞬。
【不够】
……跪也跪了,磕也磕了,誓词念得嗓子眼造反了,还想怎样?是天魔不够吃?外面还有啊!季青冥正帮忙剁着呢!
他思绪急转权衡利弊甚至考虑要不要战略性“割肉饲魔”……
轰!
魔尊重伤未愈的本体“扫”到观星台边缘。九执呜呜咽咽扒拉衣裳,深怕主人胸骨再度破碎。
他低头看向宫殿废墟。
屠场推近。
剑光肆虐。
神谕如同长鞭,抽打他薄散的灵魂。
【取悦我】
宿怀星揉了揉小狗崽,面上恭恭敬敬,识海骂骂咧咧。
他“信”的这位神,口味极刁钻。宿怀星太清楚。别家神明香火愿力吃得满嘴流油。他供奉这位?血肉神魂是正餐,少一顿给你脸色看;仇恨、痛苦、绝望、疯狂……浓烈到极致的感情,是祂最爱的甜点,多多益善,永不餍足。
刚才轻轻一扫,他被推到高台边沿,如同美味佳肴精致摆盘。下方,剑仙冷漠屠杀,血腥与死亡弥漫;上方,神明百看不厌的戏码即将开演。
季青冥。宿怀星。人形兵器和落魄神裔。炽热、扭曲、阴暗、痴迷,自毁自厌,极端爱欲;纯粹、懵懂、包容、直白,至诚至臻,神性依存。
占有、玷污、病态幻想。
罪孽、错位、永恒痛悔。
照亮人性的星光堕入深渊。
守护挚爱的凶兵拔剑相向。
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背叛,鲜血泼洒,神魂撕裂,爱恨交织,同罪同堕,正是魔神回味无穷的餐后小点。
神明今日兴致颇高,信徒违逆祂也不恼。宿怀星慢慢吞吞爬坐起来,抹了把脸,血呼啦好恶心。
【看】
【你的宿敌】
【多凶啊】
意念所指。
正是那收割死亡的绝世凶兵。
宿怀星低眼看去。嚯。怎么还是那套衣服,头号打手寒酸成这样,仙盟倒闭算了。
【你哭一哭……不,不必哭】
祂低语。“目光”拂开天幕,洞穿九幽,欣赏祂重伤未愈摇摇欲坠的信徒。矜贵精致的发丝披散开,湿漉漉贴着脖颈。血迹弄干净了,嘴唇经过反复擦拭,冶艳好似涂了红红的口脂。
【就这样……站到他面前……】
【会如何?】
宿怀星慢腾腾打理自己,假装没听见。他掐诀引水。
水雾蒙蒙。
潮湿。
血腥气。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阴冷潮湿的雨天。天气不好他心情不好,懒得动弹,懒得逃命,躲进哪家荒败神庙迷迷糊糊犯困。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被仙宗法器弄坏的。
季青冥浑身湿透冲进来,看到他昏昏欲睡的样子,整个人僵住了。属于“兵器”的冷厉瞬间崩毁,那个情热莽撞的少年回来了,不管不顾钻到供桌底下,带着雨水冰冷的潮气,亲吻他的眼睛。
然后。
然后。他割断了季青冥的喉咙。
血浆溅他一脸。季青冥没动,年少热切的情意一下子冰冷了,面无表情凝视他。
你先杀我的。你委屈什么。
宿怀星揉揉眼框。
他有一万种方法玩弄季青冥,那蠢货一万零一次相信他“改邪归正”,无聊的把戏,无聊的神明。
神明就这样乐此不疲,享用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
【快,让他……看看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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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魔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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