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显然掌握了阳奉阴违的精髓，思绪万千“听”不真切，真实狡猾的念头藏在水下，腻味夸张的情绪浮浮沉沉。
‘伟大的深渊主宰啊，您卑微的仆从向您献上祈愿，愿混沌无序，愿黑暗永恒，吞噬所有敢于挑战您威严的虚诞……’
假。大。空。
从哪学的坏毛病。
明明小时候，很可爱的。哭也不敢哭，说也说不会，那么微弱的一点儿意识，那么尖锐绝望的呼救。
祂回应了。
从虚无中将他解救，指引他踏入深渊。威权送到他手中，死亡为他铺路，看他从将枯的水色开成绯红。
结果？养成这样不知感恩的怪脾气。娇惯他纵容他都是理所应当；稍微痛一痛，不得了，恨不得杀进天渊造反。
哪有这么狂妄的信徒？
祂想品尝炙烤灵魂的痛苦挣扎，可他，拼命把自己压得更深，水面飘起全是假货。
神明无言。
宿怀星耸了耸肩胛。外袍在水照怀里供着，他不敢和魔神叫停换身衣服，白色里衣透出一片一片湿影。他想烘干，灵魂却被禁锢，发梢湿了又湿，像食材洗了又洗，说不定挺能挑动口欲？
幽深宏大的意志来回逡巡。
稳住。稳住。他能糊弄。意识表层疯狂呐喊，‘吾神！’‘忠诚！’‘愿为尊神效死！’
光靠作假解决不了问题。
他需要转移火力，需要更可恨的靶子。
李太平。
他咬紧牙关，怨毒刻骨。天渊下微微波动，神明起了兴致。宿怀星抓住机会将恐惧仇恨“投喂”到魔神口中。
‘……李太平！该死的李太平！’
‘……阴魂不散！’
‘……当初就是他……如今……恨！恨！恨！’
想到李太平他几乎没法自控，诱捕，追杀，云川那头“元衡”生死不知，啊，恨到失智。
趁着情绪上头，他告状：
“吾神！还有一事禀报！百年来魔域难展寸功，非我本意疏懒，实因奸徒构陷，才落得这般困窘境地……”
暗恨明恨越骂越恨只想把檄文诅咒一股脑泼出来，脑浆子都泼出来。
停。
他稳住，可怜兮兮祈祷。
‘我伟大邪恶无所不能的神主，李老贼何其歹毒何其不敬，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
深渊静默。
深渊吐息。
【李太平……天道那边的……弄不了】
宿怀星：“……？”
这回应太过直白，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天道？秩序？李太平背后站着的，是世界本源的另一极？是混沌黑暗的对立面？难怪……那老贼手段层出不穷，底蕴深不可测。所谓“飞升”，难道是……天道某种层面的认可加持？
【你……过来……让我吃一口……李太平……奈何不了你】
……
活不干，人不杀，光想吃！没出息。喂狗也不给你。
“嗷呜！”
九执骄傲抬头。傻狗看不懂气氛，宿怀星往怀里搂了搂，指腹轻揉下巴，九执欢快摆尾呼噜呼噜。
神明“笑”了。
是的。笑。无比清晰无比愉悦，比旁观季青冥爱恨纠葛千百年还要畅快！
他怀疑这是神罚前兆。
下一瞬，餍足的神明退回“深井”。
天渊解封。
宿怀星好半晌才缓过神，随意比了个手势。水照心领神会，一道道指令下达，天魔众来回奔忙。法阵修一修，陷阱架一架。天渊解封。抠抠搜搜省魔元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都是富裕仗！
至于他……
宿怀星略犹豫。算了，还是没借神力疗伤。鬼知道那玩意有什么副作用，不碰最好。
季青冥那边出奇顺利。幻象之中情绪稳定，破镜而出冷冷静静，瞧着星罗殿守卫森严，没发癫，御剑退走。
宿怀星高兴不起来。
这边打发一个，青云山还有一个。他过度压榨的大脑已经不支持高强度追责了。
水照帮忙编一套话术，叽里呱啦，但愿能应付盛凌霄。
宿怀星勉强打起精神。
神魂出窍。
意识在另一具身体里苏醒的时候，最先感知到的是细碎绵密的痛。
李太平那一击震天撼地，元衡伤势不轻，视野模糊迟迟不能聚焦，他费力眨眨眼，世界逐渐恢复棱角。
盛凌霄在看他。
那双眼睛，龙裔特征明显极了，瞳孔半金半灰对抗。宿怀星不知他理智剩几分，悄悄积蓄力量，面上怯生生，弱不经风飘摇。
盛凌霄一言不发，尽职尽责照顾伤患。真元细分成缕，精纯又不会让他不舒适。走脉轻轻缓缓，反复确认疼或不疼。很难想象这是效率至上的掌门真人。
“对不起。”
谁在道歉？宿怀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师弟。”
盛凌霄思路很简单。元衡异想天开胡作非为他早就知道，他没有及时处理及时纠正，反而被勾得意乱情迷，他的错。大错特错。他应该反省。改正。安抚元衡。
他不擅长表达情绪。
元衡标准很高。
盛凌霄仿佛听到师弟说，“你根本没在道歉！你这是‘本掌门大发慈悲不予计较，你给我老实点’！”
他努力表现诚恳，反省一切错乱的源头：“对不起。我让你试两根。”
“……不会说话就去死！你自杀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说人话。”
宿怀星无语凝噎。迟早被大掌门气死。
“对不起。你要什么诚意。”
“什么都行？”
“嗯。”
宿怀星伸手，揪住掌门真人端严的法袍前襟。盛凌霄微微前倾。元衡这点力气拽不动他，他“诚恳”地低下头，想着把人哄好了再仔细探一探经脉气海，神魂不稳是大问题，必须尽心调养。
宿怀星哪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扯一推，指了指白玉星台：“坐。”
盛凌霄动作标准屈膝，忽然想起元衡抱怨“师兄你别端着，板板正正看着都累”。
脊背永远挺直姿态永远端正的青云掌门尝试打破陈规。
塌下一点腰。
好像不够。
肩膀一高一低。脖子歪向一边。整个人强行扭弯，僵硬斜靠着白玉台，冷峻严肃的表情不变。
“……你干什么？”
“放松。”
“这不叫放松。”
盛凌霄止言又欲：“对不起。”
元衡凑近，清清淡淡柔软诱人的甜香扑过来：“我帮你啊，师兄。”
盛凌霄目光闪烁，不太敢看那双眼睛。
宿怀星手腕翻转，指间赫然多出数点寒芒。忘忧金针。他前阵子从善渊观主身上薅来的宝贝，号称能切断一切痛觉和真元传递。
“我帮你真正放松！”
金针破空微响，刺入肩颈、大椎、后心数处要穴。针尖深及关窍，化神修士也该精神麻痹。
然而。
李太平亲手培育的完美成品，肉身坚韧远超预期。盛凌霄眉头都没皱一下。
宿怀星着恼，下手更重角度更刁钻，金针连带他灌注的真元、盛凌霄“借”他的真元、理当穿破宿主本身的真元，狠戾刺向经络节点！
危险！
盛凌霄硬生生压住自保本能。
元衡生气了。
他正在道歉。
真元长驱直入。
身体剧震，瞳孔极致收缩猛然扩散。冰冷光泽如海退潮，脊背瘫软，软绵绵向后仰倒。
感知飞速抽离。视觉模糊。血脉奔流的轰鸣、遥远的嗡鸣、死寂。触觉消失。嗅觉消失。时间消失。直至“自我”不复存在。
生平第一次。
完美的掌权机器，停息了。
盛凌霄失去意识。
宿怀星眼神冰冷。
杀了他！杀掉青云掌门！震碎心脉拧断头颅吊尸山门，让所有人看看，万世基石如何陨落！仙宗内乱群龙无首，秩序崩溃瓦解，何等盛大的混乱，何等快意的复仇！杀了他！杀了他！
手腕抬起。
终究没有落下。
情绪莫名其妙躁动起来。出窍那一刻，回望那一眼，盛凌霄以身相护强抗天罚，无聊的画面不停重现。
宿怀星心烦。
伸手拧他一把。
寒霜化开了。冰雪消融，不见春.光。那张板正严肃的脸只剩空茫，抛却“职责”，什么都没了。
李太平的话那么好听？
盛凌霄也是。
季青冥也是。
有病。
……龙裔有逆鳞吗？
拔掉会不会失控？
宿怀星好奇，不甚温柔扯落衣带，外袍扒开。腰佩有点好看。薅走。好漂亮的白玉禁步。薅走。搜刮一大通。亵衣快扒完了。
逆鳞。找逆鳞。
传说中位于颈下或胸腹、触之必死的要害。
摸摸索索，触感光滑，肌理紧实，没有类似鳞片的硬物。他不甘心，探到腰腹以下。不好弄。衬裤也扒了算了。
流光一闪。
季青冥回来了！
宿怀星慌忙抓起衣裳七手八脚往回套。内衬、大襟、洞衣……大冰窖整这么多铺盖干嘛？！穿不上！根本穿不上！
冷厉剑光骤然停滞。
云川满地狼藉。腊梅摧折夏荷吐水。败绿残红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腥味、甜味、龙涎味。
“你们，在干什么？”
下章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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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情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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