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云隐山中的千年柳树,名唤栖梧,总爱坐在溪边的树上编环,一次偶然下她遇见了迷路的书生,生出趣意,便偷偷跟着那书生,为他拂开挡路的荆棘,为了看清书生的样貌,她将身子不断往前伸,一不留意便掉了下去。
“原来是你在偷偷帮我。”栖梧抬起头,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她试探着伸手,被书生紧紧握住,借着书生的力起身。
他这才看见女子穿着身青布裙,深褐色的头发上缠着几片嫩绿的新叶,正赤着脚踩在地上,却半点污泥也不沾。
“姑娘可有哪里受伤?”
栖梧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叫云谏,此次是为进京赶考,不慎迷了路,”他放缓了语气:“姑娘是?”
栖梧低下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大树,树干竟微微晃了晃:“我叫栖梧,这林子好久没来人了,”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我见你被荆棘困住,就想帮你一把。”
云谏松了口气。他看着栖梧眼底藏不住的落寞,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讲的故事,说深山里的精怪,多是寂寞久了,才会忍不住亲近人间烟火。
“多谢栖梧姑娘出手相救,我正准备到上京赶考。”
栖梧眼睛亮了亮,像是对“赶考”二字格外好奇:“进京赶考?是去京城考状元吗?我曾偷偷翻看灵鹫寺中的书籍,书里说,状元郎都有大才华。”
此时云谏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他顿时有些窘迫,下意识拢了拢怀里的干粮袋,里面只剩两块发硬的麦饼,还是三天前从镇上买来的。
栖梧自然听见了响动。她偏过头,看着云谏微红的耳尖,眼底浮出一丝笑意:“你饿了?”
云谏还没来得及应声,栖梧已拉起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草木的凉意,却不冰人,反倒像浸了晨露般舒服:“跟我来,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她说着,脚步轻快地往林子深处走,发梢缠着的新叶随动作轻轻晃荡,偶尔拂过云谏的手背,痒得他心头微颤。
没走多远,便听见潺潺的溪水声。月光穿过枝叶缝隙,洒在溪面上,泛着细碎的银辉。栖梧松开手,走到溪边蹲下,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几只萤火虫便从草丛里飞了出来,翅膀带着暖黄的光,盘旋着落在两人周围。
“等着。”栖梧转头对云谏笑了笑,而后飞身落在周围的树上。她抬手挑着树上结出的野果,朝着下方的云谏喊:“可要接住了。”说着将几颗圆滚滚的野果抛了下去,果皮是淡红色的,刚下完雨,裹着一层薄薄的水珠,看着就清甜。
她又用衣裙装着一兜野果,稳稳落在云谏身边,递到他面前:“你快尝尝,这里的果子甜得很,还能填肚子。”
云谏接过一颗,指尖触到果皮的凉意,咬下一口时,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散开,半点不涩。
他连日赶路,吃惯了干硬的干粮,此刻尝到这样的清甜,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被驱散了大半。
“好吃。”他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比镇上的蜜饯还甜。”
栖梧见他喜欢,眼底的光更亮了,又递给他两颗:“喜欢就多吃点,树上还有好多呢,够你吃饱。”说着,她自己也拿起一颗,小口小口地咬着。
往后几日,云谏没再急着找路。栖梧便日日来寻他,会在他铺开书卷诵读时,悄悄让周围的虫鸣轻些,免得扰了他。会在傍晚时,坐在他身边,听他讲书里的故事,讲江湖侠义,讲京城的朱墙琉璃瓦。
云谏握着栖梧的手,一笔一划落在宣纸上:“小栖,这“归”字,是回家的意思。”栖梧似懂非懂点点头,她的注意力却在云谏握着她的那只手掌的温度,比溪水温,流进她内心的某一处。
离别的那天,晨雾很浓。栖梧帮云谏拂开最后一段路的荆棘,轻声说:“沿着这条路走,半天就能到官道,顺着官道走,就能去京城。”
云谏站在路口回头看她,忽然道:“小栖,待我金榜题名时,便来接你。”说着他又将随身佩戴的玉佩塞给栖梧。
“小栖,我不会让你久等,这归家的路,我定不会忘。”
从此,栖梧便日日坐在溪边的树上,盼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年复一年,栖梧脑中云谏的样子逐渐模糊,只是心中仍记着要等一不归人,渐渐的变为了执念。
“云谏,你骗我。”栖梧低声呢喃,心口痛的几乎窒息,她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云谏…云谏。”
忽的,她将自己的灵力与整片林子相连,遮蔽了整片天空,双眼涣散,片刻,又恢复如初,只是腰间玉佩泛着淡淡的灰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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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槐序扶着沈珩到安全的地方坐下:“小珩,你撑住,很快就结束了。”
她抬头望向山间深处,视线越过缠斗的树妖与云雾,却被层层枝桠挡住。
想看清草舍位置,必须飞到高处,可她灵力尚浅,没法一直维持腾空术。
槐序咬了咬唇,心里暗自可惜:“唉,只怪我灵力还不够,要是能有把剑借力就好了。”
话音刚落,掌心忽然一热,一柄红剑竟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剑鞘朱红如燃,剑身泛着细碎红光,刚一落地就轻轻颤了颤,剑穗还主动蹭了蹭她的手腕,模样竟透着几分雀跃。
没等槐序反应过来,红剑便腾空而起,还贴心地用剑脊轻轻托住她的腰,带着她向上飞。
它似是许久没活动,飞得又稳又快,偶尔还会绕着她转半圈,剑身在空气中划出清脆的嗡鸣,活像个兴奋的孩童。
“哎哎!慢点慢点!”槐序起初还抓着剑鞘紧张,待看清下方景致,立马指着一处溪边:“找到了!在那!”
红剑立刻领会,稳稳朝着溪边飞去,落地时还特意放缓力道,让她轻轻踩在草地上。
槐序松开手,拍拍裙身沾上的草屑,又伸手摸了摸红剑的剑鞘:“谢谢啦!虽不知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红剑像是听懂了,轻轻颤了颤,剑穗又蹭了蹭她的指尖,模样愈发亲昵。
在屋内环顾四周,仿佛能看见栖梧记忆里的情景,一种异样又陌生的情绪浮现在她心头。
她松了口气,走出草舍,静立在前,闭上眼,双手结印,眼底灵光骤盛,周身泛起粉光。
待她再度睁眼,眼底浮现幽深紫光 ,指尖却骤然腾起一簇莹白狐火。
火光流转间,她屈指一弹,狐火瞬间分化为数道赤金流光,携着破阵之力直朝草舍射去。
“破。”
一字落定,流光撞入草舍的刹那,熊熊烈焰轰然腾起,将草屋裹入火海。
不过须臾,火光渐敛,原本立在原地的草舍竟未留半片木屑,只余一地虚无灰烬。
幻阵破。
栖梧感知到阵眼传来的灼烧感,嘶吼声传遍整片树林,藤蔓疯狂的飞舞着,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渐渐枯萎,回到地底,地面的裂缝消失,栖梧倒在地上,望向沈珩。
只见沈珩身后的树上裂开数道口子,无数细小的藤蔓从细缝里涌出,直逼沈珩。
“小珩!”谢无咎瞪大双眼,朝他跑去。
一阵风吹过,带着强劲的灵力,树木即刻炸开,汁液四散,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在瞬间抱起沈珩往谢无咎那飞去,汁液撒在草地上,将周围一片杂草腐蚀殆尽。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一切,红剑一直斜立在一旁的青石边,一阵嗡鸣后,剑身在石上轻轻一旋,悬浮于空中,槐序走上前,手刚刚握住剑柄,红剑立刻腾空而起,又是一连的尖叫声。
落地后槐序头晕目眩,站不住脚,一只修长手稳稳扶住了她,她正想道谢,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人一袭月白暗纹广袖长袍,袖中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发如泼墨,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肩头,在他左眼尾下三分处,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如寒玉上一点朱砂,在冷白肌肤上显得格外分明。
她望着那人眼尾的痣,愣了神,指尖不受控地抬起,轻轻挡住了那人的下半张脸,疑惑着:“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两人视线交汇时,槐序心头一颤,踉跄着连连后退,躲到谢无咎身后。
“多谢姑娘相救。”沈珩向他身后的女子弯身作揖。
“仙尊。”谢无咎也收起佩剑,向他行礼。
他向沈珩和槐序介绍着:“这位是清涧山的仙尊。”
槐序不敢动弹,向沈珩身后慢慢挪去,弹出脑袋偷偷看着楼飞雪,小声问道:“清涧山?”
沈珩向她解释:“你可曾听过,静云宗是天下第一宗门?”槐序点点头,却听见沈珩接下来的话。
“不过早不是了,千年前,无人知晓清涧山是怎么出现的,只记得那一日,天地灵气骤然沸腾,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贯云霄,清涧山就此出现,不过几年,便压下了静云宗,成为天下第一。”
“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到底是怎么论出来的?”
“谁知道呢?只听闻当初各门派齐聚清涧山,要与山主一战。你猜怎么着?那么多门派联手,竟没一个能打赢,这第一的名头,算是打出来了。”
楼飞雪抬脚向槐序走去,每靠近一步,便越觉得熟悉,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槐序被盯得有点发慌。
他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握着红剑的手上,那柄红剑剑鞘朱红似燃,剑身藏在鞘中,只露一点剑刃,却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楼飞雪的指尖微微收紧:“原来是被你捡走了,叫我好找。”
谢无咎不明所以:“仙尊,我带走了什么?”
还未听到楼飞雪的回话,他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尊上,可以走了。”谢无咎猛的转身,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凑近,眼睛弯成月牙看着他:“你好,我是镜澜。”
“……谢无咎。”
楼飞雪只是朝身后淡声提醒:“镜澜,不要吓坏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把这只小狐狸一同绑了,带回清涧山。”镜澜收到指令,抱着被绑的栖梧朝槐序走来。
谢无咎回过神,快步上前拦下了镜澜:“仙尊这是什么意思?槐序是我静云宗的人。”
“是吗?我怎么记得静云宗有一禁令,不准弟子与妖来往,亦严禁妖族进入静云宗,这只小狐妖,何时成了你静云宗的人。”
谢无咎哑口无言,楼飞雪又补充:“让她在你静云宗躲躲藏藏,何不让我带回清涧山。”
槐序透过楼飞雪与谢无咎对视,疯狂摇头。
这人该不会是要将她绑回去炼丹吧?
小谢,不要啊。
从前她在静云宗乱逛,误打误撞走到了清丹阁,碰见静云宗的人正准备将捉来的鲤鱼精拿去炼丹,吓得她此后好几日都待在谢无衍屋中不敢出门。可惜谢无咎假装看不见,认真思索一番:“仙尊说的在理,那小槐,你便和仙尊回清涧山吧。”
沈珩突然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槐序赶紧扶住他:“小珩,你的伤要赶紧处理才行。”谢无咎听到声响,满脸的担忧,抬起的脚犹豫了一会,又放了下去。
沈珩只是淡淡的扫了眼他,轻声开口:“我没事的,母亲还在灵鹫寺等我,可能要麻烦你送我过去了。”
槐序这才想起此次沈珩是来陪沈夫人祈福的,连连点头,她朝谢无咎道:“小谢,我还是先带小珩去灵鹫寺吧。”
楼飞雪看着谢无咎神色犹豫,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抛向镜澜:“你带他去。”
“收到!”镜澜放下栖梧,轻松将沈珩抱起:“放心吧,很快就帮你疗伤。”沈珩面露难色,抱着他的人又说:“动的多了,等下毒素蔓延全身可不好治了。”他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开口。
看着渐远的人影,谢无咎心中一阵失落,他对着槐序和楼飞雪强扯一抹笑:“等回了宗门,我便让人来此布阵,驱散残留的妖气。”
“嗯。”楼飞雪一手抓住栖梧的绳子,一手抱着槐序,他的配剑清霜自动出鞘,悬浮于身前,楼砚初抬脚轻点剑身,御剑而起。
谢无咎望着沈珩离去的方向,心中那点失落像藤蔓般悄然滋生。他迟疑片刻,终究是鬼使神差地提起脚,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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