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南京热得发亮，沥青马路蒸出晃动的蜃气。附中校门口那棵老梧桐把影子缩成一小团，像谁随手扔下的墨点。江赎站在墨点里，脊背笔直，帆布包洗得发白，两根带子一长一短，磨破的线头像抽丝的记忆。他抬头看烫金的“江苏附中”四个字，眼睛被阳光刺得微微发红，却没抬手去挡——仿佛再多一点光，就能把他照得更透明一点。
报到处的队伍很长，前面是家长和学生混在一起的喧闹。江赎把录取通知书折成两折，捏在指间，纸张软塌塌的，像随时会碎。轮到他的那一刻，女老师翻了半天，才在补录名单最底下找到“江赎”两个字。
“多出的一个？”老师随口问。
“嗯。”他答，“多余的赎。”
声音不高，却叫后面几个学生回了头。他们看见一个瘦得突兀的少年——肤色近乎苍白，右眼角有一颗褐色泪痣，像落在宣纸上的尘。老师愣了一下，才把校园卡递给他。卡面覆膜反光，映出他微微别开的脸。那一瞬间，他像被自己的影子烫到。
教学楼A栋三楼，高二A班门口。江赎在最后一秒的上课铃里跨进教室。粉笔沫在空气里飘，像细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班主任何进正在黑板上写“新学期”三个大字，回头，目光越过四十张好奇的脸，落在他身上。
“转学生？”何进把粉笔掰成两截，“自我介绍。”
江赎把帆布包放在脚边，声音平稳：“江赎，多余的赎。”
还是那五个字，没有籍贯，没有爱好，没有“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他微微鞠了一躬，汗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教室里短暂安静，随后是窃窃私语——
“赎罪的赎？好怪。”
“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盛望就是在这时候迟到的。他抱着篮球冲进来，撞翻江赎的书。哗啦一声，一摞崭新的教材散在地上，露出最底下那本《神经科学导论》，封面用透明胶补过，书脊上贴着一排彩色药名：氟西汀、舍曲林、阿普唑仑……
盛望愣了一下，蹲下去帮他捡，指尖碰到冰凉的胶带，心里“咯噔”一声。江赎却先他一步把书抱进怀里，像护住什么易碎品，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对不起啊。”盛望说。
江赎摇头，声音轻得像擦过纸面的风：“没关系。”
何进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你先坐那儿，下周调座位。”
课桌靠近后门的角落，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江赎坐下时，阳光正好穿过梧桐叶，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低头，把影子看成了淤青，下意识拉下袖子。
第一节是英语。杨菁踩着细高跟进来，卷发带着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她让每人写一句新学期目标，收上来时，江赎的纸条只有两个字：活着。
杨菁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粉笔灰落在睫毛上，才回过神。
课间，高天扬拿着表格挨个问运动会项目。走到江赎面前，他正把一片白色药片塞进嘴里，干咽下去，喉结滚动，像吞下一枚钉子。
“兄弟，1500米有人跑吗？”高天扬问。
江赎抬眼，眸子深得像没点灯的井，“我不会跑，但可以补位。”
“别开玩笑，你这小身板——”
“让我试试吧。”他说，声音低而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高天扬走后，江赎打开笔记本，扉页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我死了，请烧掉所有日记。——江赎”
他合上书，看向窗外。梧桐的叶子在风中翻动，背面是银白色的，像无数反光的刀片。远处操场传来口哨声，阳光把跑道上的人影拉得很长，长得像一生都跑不完。
江赎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的名字是赎，可你又不欠谁，别把自己活成道歉。”
那时他九岁，不懂。现在十七岁，好像懂了，却已经来不及改名字。
上课铃又响。江赎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像塞住一段决堤的河。他挺直背，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远处闷雷，又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门。
他知道，那敲门的是自己。
而门里，空无一人。
本文不拆原著CP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多余的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