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 A 班的教室呈“口”字形,窗在南,门在北。最后一排紧贴着后墙,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灰色水泥,像一道未愈合的痂。江赎的座位靠墙,左边是盛望,右边是冰冷的消防柜,柜门上贴着褪色的逃生示意图,红色箭头指向与他无关的远方。
第一天上课,他把书包塞进桌肚时,听见“咚”一声轻响——里面已经躺着一只死掉的蝉,翅膀被折成两半,躯干干瘪。蝉的旁边,有人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三个字:穷鬼位。字迹潦草,笔锋却锋利。江赎垂眼,把蝉连同那行字一起包进纸巾,轻轻放进自己的口袋。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伸手把桌面上的“早”字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沾满木屑。
第一节是语文。王才(学生们背地里叫他“旺财”)抱着一摞卷子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同学们,咱们按成绩排座,下周执行。”教室里立刻响起稀稀拉拉的欢呼——最后一排是流放地,谁都想逃。江赎抬头,看见前桌齐嘉豪回头冲他挑眉,嘴唇无声地开合:你、完、了。
下课铃响,旺财把卷子扔给江赎:“帮我发一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班听见。江赎起身,卷子在他手里微微发抖。发到齐嘉豪时,对方故意抬手,卷子“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教室里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像聚光灯。齐嘉豪笑得露出虎牙:“哎呀,手滑。”
江赎蹲下捡卷子,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他爸瘫在床上。”
“助学金买来的吧。”
“名字就晦气,赎什么赎。”
盛望从篮球场回来,汗湿的校服贴在背上。他看见江赎跪在地上,手指被纸张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滚到“阅读理解”四个字上,像给文章批了错。盛望把篮球往地上一砸,球弹起,砸在齐嘉豪脚边。
“捡起来。”盛望声音不高,却带着火。
齐嘉豪耸肩,弯腰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恶霸。江赎趁机把最后一张卷子抱在怀里,转身回座,背影笔直得像一截倔强的竹。
中午,高天扬拎着外卖冲进教室:“热死了!空调遥控器谁拿了?”没人理他。江赎从抽屉里摸出遥控器,电池盖用透明胶缠着。他递过去,指尖冰凉。高天扬愣了一下:“你怎么——”
“顺手捡的。”江赎说,声音像被太阳烤蔫的叶脉。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默写。杨菁站在讲台上,高跟鞋踩出清脆的节奏。江赎的笔帽不见了,他低头找时,发现桌肚深处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
“穷鬼,滚出A班。”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父亲瘫痪后,家里墙上被债主用红漆喷的“还钱”。两种颜色在他眼前重叠,像两把刀。江赎深吸一口气,把便利贴撕下来,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笔盒夹层——那里已经有三张同样大小的方块,像未引爆的雷。
最后一排的窗很高,玻璃上贴着防晒膜,阳光透进来时,被切成一格一格的灰。江赎坐在格子里,像被困在棋盘边缘的卒。他抬头,看见盛望正侧过身和宋思锐说话,阳光掠过盛望的睫毛,落进江赎的课本,恰好照亮一行字: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江赎用铅笔在那行字下面轻轻画了一道线,又画了一道,像给自己画了一座桥。桥的那端,没有最后一排,没有消防柜,没有死掉的蝉。只有风。
放学铃响,人群像潮水涌向前门。江赎留在最后,把椅子倒扣在桌上。他走到讲台前,把那只包着死蝉的纸巾放进垃圾桶,然后关灯。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像无数细小的锤子在敲打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
走出教室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空荡荡的,桌面上“早”字被描得发黑,像一道愈合不良的伤口。江赎抬手,轻轻碰了碰右眼角的泪痣,低声说:“明天见。”
其实他知道,明天不会更好。但“明天见”三个字,是他每天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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