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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简易葬礼

葬礼定在周六早晨七点,天还没亮透。

南京的初夏总是带着潮气,空气里混着梧桐叶被雨水泡软的微苦。

江赎抱着一只深褐色骨灰盒,盒子很轻,轻得像没装任何东西。

盒面贴着一张白色标签,黑色墨迹写着“江琴 1976—2023”,

墨迹边缘被指腹摩擦得起了毛,像母亲生前最后一次抚摸他的额头。

殡仪馆外,停着一辆租来的白色面包车,车门敞着,

像一只沉默的兽,等待把最后的重量吞进去。

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哀乐。

到场的人只有四个:

江赎、舅舅、盛望、江添。

舅舅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袋里装着三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他说,天热,别哭脱水。

盛望把黑色雨伞折得整整齐齐,伞柄上挂着一只蓝色鲸鱼钥匙扣,

那是江赎去年生日送他的,如今成了吊唁的小旗帜。

江添背着一个旧帆布包,包里装着江赎母亲生前最爱的那盒磁带,

磁带标签写着《雨夜琴声》,封面已经褪色,

像一段被反复倒带的记忆。

殡仪馆的小礼堂不到三十平米,

白墙剥落,顶灯忽明忽暗,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星。

没有牧师,没有悼词,

只有风扇转动的“嗡嗡”声,

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汽车鸣笛。

舅舅把骨灰盒放在简易木架上,

木架前摆着一张 A4 纸,

纸上是江赎手写的三行字:

“妈妈,你不用再疼了。

妈妈,你不用再等了。

妈妈,你终于可以睡了。”

江添把磁带放进旧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

“咔哒”一声,

一段钢琴声缓缓流出,

像一条从遥远年代淌来的河。

琴声里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

像母亲指尖在黑白键上轻轻颤抖。

江赎站在木架前,

双手垂在身侧,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弹琴,

是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旧钢琴旁,

弹到一半,琴弦突然断了,

像谁提前按下了人生的暂停键。

琴声停止时,盛望走上前,

把那只蓝色鲸鱼钥匙扣轻轻放在骨灰盒旁,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姨,以后江赎有我。”

钥匙扣的铃铛碰在木架上,

发出极轻的“叮”,

像一声遥远的回应。

舅舅抹了一把脸,

把矿泉水拧开,

自己先喝了一口,

又递给江赎:“别哭,你妈妈最怕你哭。”

江赎接过,却没喝,

只是把水贴在额头,

像贴一段无法触及的温度。

没有钟声,

没有口令,

四个人只是低头,

像四棵被风吹弯的小树。

三分钟里,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

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

三分钟后,

舅舅把骨灰盒抱起,

声音沙哑:“走吧,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面包车缓缓驶出殡仪馆,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

像一把迟钝的刀,

试图割开灰色的天。

车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磁带倒带的“沙沙”声,

和雨水落在车顶的“噼啪”。

舅舅开车,

江赎坐在副驾驶,

骨灰盒放在膝上,

像抱着一整个童年的重量。

盛望和江添坐在后排,

中间隔着一只空矿泉水瓶,

瓶身被雨水浸得冰凉,

像一段无法回头的路。

车停在长江边,

雨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

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刀,

劈开浑浊的水面。

舅舅把骨灰盒打开,

骨灰很轻,轻得像一场未醒的梦。

江赎伸手,

抓了一小撮,

指尖被风一吹,

骨灰立刻散开,

像无数细小的星子,

落进江水里,

眨眼就不见了。

盛望把蓝色鲸鱼钥匙扣也扔进去,

铃铛落水,发出极轻的“咚”,

像一声遥远的再见。

江添把磁带盒轻轻抛起,

磁带在空中翻了个身,

掉进水里,

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像一段被按下的终章。

面包车掉头,

江水在身后缓缓流淌,

像一条被时间遗忘的河。

车里依旧没有人说话,

只有舅舅偶尔咳嗽一声,

像替所有人叹了一口气。

车窗外的梧桐树一棵棵掠过,

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

像无数面小小的镜子,

映出四个人的倒影,

也映出一段无法回头的过去。

傍晚六点,面包车停在江赎家门口。

舅舅把空骨灰盒递给江赎,

声音低却温柔:“留着吧,

以后想她了,就看看。”

江赎接过,

把空盒子抱在怀里,

像抱住一段无法言说的重量。

盛望和江添站在他身后,

像两棵沉默的树。

舅舅转身,

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像一条被重新丈量的人生。

江赎低头,

轻声说了一句:

“妈妈,简易葬礼结束了,

但我们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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