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定在周六早晨七点,天还没亮透。
南京的初夏总是带着潮气,空气里混着梧桐叶被雨水泡软的微苦。
江赎抱着一只深褐色骨灰盒,盒子很轻,轻得像没装任何东西。
盒面贴着一张白色标签,黑色墨迹写着“江琴 1976—2023”,
墨迹边缘被指腹摩擦得起了毛,像母亲生前最后一次抚摸他的额头。
殡仪馆外,停着一辆租来的白色面包车,车门敞着,
像一只沉默的兽,等待把最后的重量吞进去。
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哀乐。
到场的人只有四个:
江赎、舅舅、盛望、江添。
舅舅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袋里装着三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他说,天热,别哭脱水。
盛望把黑色雨伞折得整整齐齐,伞柄上挂着一只蓝色鲸鱼钥匙扣,
那是江赎去年生日送他的,如今成了吊唁的小旗帜。
江添背着一个旧帆布包,包里装着江赎母亲生前最爱的那盒磁带,
磁带标签写着《雨夜琴声》,封面已经褪色,
像一段被反复倒带的记忆。
殡仪馆的小礼堂不到三十平米,
白墙剥落,顶灯忽明忽暗,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星。
没有牧师,没有悼词,
只有风扇转动的“嗡嗡”声,
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汽车鸣笛。
舅舅把骨灰盒放在简易木架上,
木架前摆着一张 A4 纸,
纸上是江赎手写的三行字:
“妈妈,你不用再疼了。
妈妈,你不用再等了。
妈妈,你终于可以睡了。”
江添把磁带放进旧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
“咔哒”一声,
一段钢琴声缓缓流出,
像一条从遥远年代淌来的河。
琴声里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
像母亲指尖在黑白键上轻轻颤抖。
江赎站在木架前,
双手垂在身侧,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弹琴,
是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旧钢琴旁,
弹到一半,琴弦突然断了,
像谁提前按下了人生的暂停键。
琴声停止时,盛望走上前,
把那只蓝色鲸鱼钥匙扣轻轻放在骨灰盒旁,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姨,以后江赎有我。”
钥匙扣的铃铛碰在木架上,
发出极轻的“叮”,
像一声遥远的回应。
舅舅抹了一把脸,
把矿泉水拧开,
自己先喝了一口,
又递给江赎:“别哭,你妈妈最怕你哭。”
江赎接过,却没喝,
只是把水贴在额头,
像贴一段无法触及的温度。
没有钟声,
没有口令,
四个人只是低头,
像四棵被风吹弯的小树。
三分钟里,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
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
三分钟后,
舅舅把骨灰盒抱起,
声音沙哑:“走吧,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面包车缓缓驶出殡仪馆,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
像一把迟钝的刀,
试图割开灰色的天。
车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磁带倒带的“沙沙”声,
和雨水落在车顶的“噼啪”。
舅舅开车,
江赎坐在副驾驶,
骨灰盒放在膝上,
像抱着一整个童年的重量。
盛望和江添坐在后排,
中间隔着一只空矿泉水瓶,
瓶身被雨水浸得冰凉,
像一段无法回头的路。
车停在长江边,
雨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
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刀,
劈开浑浊的水面。
舅舅把骨灰盒打开,
骨灰很轻,轻得像一场未醒的梦。
江赎伸手,
抓了一小撮,
指尖被风一吹,
骨灰立刻散开,
像无数细小的星子,
落进江水里,
眨眼就不见了。
盛望把蓝色鲸鱼钥匙扣也扔进去,
铃铛落水,发出极轻的“咚”,
像一声遥远的再见。
江添把磁带盒轻轻抛起,
磁带在空中翻了个身,
掉进水里,
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像一段被按下的终章。
面包车掉头,
江水在身后缓缓流淌,
像一条被时间遗忘的河。
车里依旧没有人说话,
只有舅舅偶尔咳嗽一声,
像替所有人叹了一口气。
车窗外的梧桐树一棵棵掠过,
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
像无数面小小的镜子,
映出四个人的倒影,
也映出一段无法回头的过去。
傍晚六点,面包车停在江赎家门口。
舅舅把空骨灰盒递给江赎,
声音低却温柔:“留着吧,
以后想她了,就看看。”
江赎接过,
把空盒子抱在怀里,
像抱住一段无法言说的重量。
盛望和江添站在他身后,
像两棵沉默的树。
舅舅转身,
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像一条被重新丈量的人生。
江赎低头,
轻声说了一句:
“妈妈,简易葬礼结束了,
但我们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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