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舟在赵府内随心而动,他敲晕了一名小厮后换上了对方的衣服。依他平日性情,大可一路杀穿赵府,直接将宫灯夺来为春几千双手奉上。
这样做固然方便,却恐怕会惹她不快——虽然,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
他没费多少工夫,便“问”出了宫灯所在——那是一处极偏僻的屋子。然而封存宫灯的房门竟无锁孔,不系舟尝试向内注入灵力,却被一股力量径直挡回。
原来门上早已设下封印。不系舟冷笑,心道果然有鬼。
传家之宝不供奉于明堂受人景仰,反倒封存于这等腌臜角落,知道的说是传家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坟葬场。
他又试了试,发觉虽可强行破门,但势必惊动众人,设印之人也必会马上赶来。
虽然查不到他头上,但这却会为春几千招来麻烦。他猜春几千今日一定会和那赵家主说到这宫灯之事,所以一但他破门,势必会让春几千身麻烦缠身。
而他觉得,她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因此不系舟果断返回星洄酒楼。此时春几千已先一步回来。
因未达成所托,他垂着头走进她的房间,不太敢看她的眼睛,生怕从中瞧出失望之色——这或许是他顺风顺水的十六年来,头一次感到不安。
但他未曾想到,不在乎,又怎会失望?
对他人的失望有如苦酒,有人从不主动去饮,苦涩便不会入喉。
春几千正是这样的人。
不系舟望向面前的少女,她依旧面无表情,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心中阵阵刺痛:如她这般的冷漠疏离,难道真是天生刻入骨血?抑或是经历了什么,才至此封心锁情?
很显然不系舟更偏向后者。
若她曾为情所伤,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畜生挖出来挫骨扬灰。不系舟恨恨地想。
春几千看出他神色愤懑、胡思乱想,未待他解释今日经过,便先开口:“我知道你没拿到宫灯。”
不系舟一怔,有些慌,急忙道:“我本来可以拿到,但有些怕给你惹麻烦。那门被人下了封印,若强行破除,反失了意义,因此特回来问你。而你定然不喜麻烦。”
他撇撇嘴,话音里甚至透出几分委屈。
春几千听出他话中抱怨,却不意外,反而对着不系舟微微一笑。不系舟瞥见她唇角轻扬,心头一喜,可望向她眼中,依旧空寂一片。
“哎”,他于心中轻叹。春几千启唇道:“恭喜你,大杀手,你通过了考验,命不该绝,如今我便信你一信,出手救你一命。”
不系舟一时不解,细想却又觉得合理。他也不深究,只问:“那敢问仙子,我该如何做?”
春几千道:“今日你未破那封印,说明确为我考量,未添麻烦,因此我说你通过考验。若你当真夺灯而归,我今日又见了赵鑫,他必疑心于我。届时在这城中,我怕是要杀一波人才能平息事端。我虽可这样做,但若如此,你于我又有何意义?”
不系舟颔首:“仙子所言极是。江湖中人本不该轻信,今日仙子所为,合乎情理。某心中并无怨言,反而更生钦佩。”
春几千点头,继而道:“其实赵家传家之物并非宫灯,而是一枚翠玉扳指——那扳指应当正在你手中。若我所猜不错,有人雇你杀赵家主,同时又有人雇你为赵家主报仇。你既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这等情形虽有可能,但岂不古怪?这便如同有人让你自戕,而你所获酬劳,便是那枚扳指。看似你只须对第二位雇主声称已完成任务,横竖凶手是你自己,说什么皆由你定。对吗?”
不系舟点头称是,情况与她所言分毫不差。他确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只是此番任务未以“诡剑”身份示人,不料偏就这样遇上春几千。
他并不诧异她能猜得如此详尽——杀手本性虽为谨慎,但春几千却是例外。她尽可在他底线反复试探,他无所谓,他乐意!她绝非寻常之人,合该是天上谪仙,偶然堕入凡尘。
春几千接着道:“公子,简而言之,你被人耍了。”不系舟呼吸一滞——“她唤我公子,而不是不公子!声音真好听。”他心想。
“前几日我探过赵府,彼时赵家主尚未入棺。我探查他死前余念,便知杀手是你,却未能尽悉其临终所思,只知他早有计划,欲毁传家之物——那物正是翠玉扳指。
而整个计划的关键,便是被雇杀人的你。
他是自寻死路,换言之,是赵老爷本人雇你杀他自己,死后又令其孙赵鑫寻你复仇。
你自不会蠢到真对自己下手。因此这份杀孽,便借赵老爷之手,转嫁至持有扳指的你身上。所谓诅咒,也将由你——和你的后代承受。”
不系舟不禁愕然。他不过普普通通接一单生意,怎就中了诅咒?
他为杀手,亦修剑道,自然知晓世间确有鬼神之事,但对诅咒之说,向来不以为然。他所造杀孽不少,却从未受其影响,夜里也无冤魂缠身。但春几千既如此说,他愿意信她。可是……
春几千看出他面上挣扎,不由轻笑:“我知你所想。杀人造杀孽,杀孽生诅咒,于杀手确为噩耗。而我观你面相,人生顺遂,即便身为杀手也未受影响,气运依旧昌盛。”不系舟有些窘迫,心思被人点破,难免尴尬,何况对方是春几千。
舟少侠向来英明神武、意气风发,何曾想过自己挣扎模样竟入心上人眼中。不系舟只觉心碎,却又不得不一片片拼回自己——因春几千尚有话要讲。
春几千难得耐心,对着不系舟这张颇得女娲眷顾的脸,倒不那么烦了。
“诅咒确有,但命数亦在。诅咒招致**,篡改人命轨,然命数天定,因果不可违。天地以因果律维系平衡,诅咒之力于人几乎无效,天地自会修正。
因此古往今来,王朝覆灭又重建,世人多道红颜祸水,将朝代更迭归为诅咒之说——简直无稽之谈。”她嗤笑一声,“无非是无能者推诿责任。天要亡国,国不得不亡。”
少女容色淡然,说出这般惊天之言却如叙平常。她立于更高之处静观这世间。
听她细语丝丝,不系舟心跳如擂,胸腔中传来的怦然之声几欲将他逼疯。
他眼底掠过一丝癫狂,渴望与她并肩而立。又恐惊扰了她,遂闭目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只余清澈笑意。
他望向春几千,认真道:“仙子所言极是。那些畏人言、推责任的,皆是废物。若换作我,纵被骂作千古昏君、妖魔鬼怪,我也一概受着。若只遭些废物口诛笔伐,看我不灭他们满门。”
春几千微诧于他所言,心下轻动:倒是个顶顶有趣的人。
她未再多想,也不再论因果之事——虽话题是她自己所引。
她面不改色,泰然道:“因此赵老爷所求诅咒之事,本是无稽之谈。这也是他求我数年我未加理会之故。如今他死了,我来看看罢了。
而我方才所言诅咒转嫁于你,实则是赵家被迫所惹大劫转移了目标——它突破后本该寻迹吞了赵家报仇,赵老爷却妄图以一死避劫,令你代受代价。”说到此处,她话音稍顿,轻嗤一声:“当我是死的?”
不系舟并未畏惧所谓恶鬼索命。他信春几千,却也不会将性命轻易交予他人。他信,是因为自知有能力陪她周旋;若真玩脱,再强行扳回便是。
他静候春几千的下文,她却不再多言,只道:“接下来交给我便是。我既愿信你,对你坦言至此,自会护你周全。待事了之后,你继续做你的杀手便是。”说罢便示意他离开——是的,她要休息了。
不系舟有些好笑,乖乖地退回自己房中。他这算是……被嫌弃了?
回房后,不系舟独坐窗边,望窗外湖平如镜,天上星辉如炬,心下微微发痒。
来时只凭一张地图,却不知此地之名。
他出门向掌柜打听,方知此城名为“惊春”。
不系舟喃喃低语:“惊春,惊春,确是此心,为春所惊。”
他知春几千来自燕京,却未料到她竟是徽临徐家的小姐。世家小姐能施法术、探余念?
又为何姓春?化名?似乎不像。
不系舟心下怅然,轻叹一声,似遗憾似不甘,低语道:“春几千啊春几千,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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