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下，人来人往。
沈汐夏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越来越近了，她指尖一下下地敲击护栏，在心里默默计时。
“沈总。”
话音刚落，秒针重新回到原点。
沈汐夏转身，脸上露出笑容：“陈老师，坐。”
陈义强坐下后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久等了，路上堵车，实在不好意思。”
“您能来我已经很知足了，”沈汐夏边倒茶边说，“陈老师不必同我道歉。”
茶杯口升起一丝热气，陈义强看着茶水笑而不语，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景色，眼里的情绪忽然难以琢磨：“你为什么会把地点定在这里？”
沈汐夏说：“如果我没记错，您第一部武打作品的取景地就是这。”
陈义强的视线落向她，笑了笑：“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已经老了，而这里也早已是另一番景象，”他顿了顿，继续道，“一片欣欣向荣。”
“这里曾经因您而辉煌，您的成就刻在我们心中，”沈汐夏宽慰道，“这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陈义强的笑又深了些：“你也说了那是曾经，现今壮士垂暮，时代已经不需要我了，”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执着于自己认定的事实，“至于那些成就，有没有可能……只是刻在你心中呢？如果他们都记得，我也不至于被埋藏、被舍弃，合约到期的那一刻，我没看见他们丝毫的留恋，髀肉复生，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长江后浪推前浪，或许是我太过执着了，”陈义强指腹摩挲着杯缘，长叹一口气，“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沈汐夏抿了一口茶，眼前的人已不再年轻，不规整的皱纹、松弛的皮肤以及难以掩藏的白发，都在宣告着他的年龄，沈汐夏心中泛起些许怅然。
“您真的甘心吗？”沈汐夏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
陈义强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当年，您就是在这打出的第一部电影，刚出道就凭这部作品斩获最佳配角，那一年的掌声与喝彩，您一定忘不了吧。”沈汐夏说，“以您现在的实力和状态，完全可以重现当年的风采，您真的不想再打一次吗？”
陈义强倒了半杯茶，继而帮她斟满，问：“沈总，你猜我解约后有多少公司跟我提出合作？”
沈汐夏放下茶杯，抿唇笑了下，“我猜不到。”
陈义强也不为难，伸起右手：“实不相瞒，还不到这个数。”
“市场如此，我也认了，只是没想到，沈总竟然也会抛来橄榄枝。”陈义强笑着说。
沈汐夏也笑了：“星烁需要陈老师这样的实力派演员。”
“但资源是有限的，蛋糕就这么大，沈总能分好吗？”陈义强话里有话。
沈汐夏转了圈茶杯，抬眼笑道：“那就看陈老师愿不愿意去争了。”
陈义强同她对视两秒，转头瞥向别处，人流涌动，微闭上眼，掌声、欢呼、奖杯……曾经的辉煌依然历历在目。
沈汐夏看他一眼，默默给他续了杯茶：“前些天陈老师刚过完六十岁生日，我当时在国外没能及时送上祝福，希望现在还不算晚，”她稍作停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陈老师，生日快乐。”
陈义强一时愣了几秒，接过合同慢慢地往下翻。
“多谢沈总，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星烁最近有一个项目，思来想去，我觉得您是最合适的人选，”沈汐夏又递了份文件，“这是星烁的诚意，也是我的态度。”
陈义强暂时停下了动作，看着那份项目书，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打开。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陈老师不如给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放肆、大胆地再活一回，纵使星火微弱黯淡，也可以有燎原之势。”
桌上的手机忽然亮屏，来电提醒只闪了两下，弹出一条消息通知，随即熄屏。
沈汐夏余光瞥了眼，跟来电的是同一个人。
“陈老师不用着急做决定，可以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陈义强把项目跟合同过了一遍，放回原位，道：“我现在就能给你答复。”
沈汐夏看着他的举动，转了下茶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听见他说：“沈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沈汐夏愣了一下，看见对方端起茶杯示意。
“合作愉快。”沈汐夏同样回敬。
/
沈汐夏沿着人行道走了一段路，转角从右边的楼梯往下走去停车场。
她拿出手机回复刚才那条消息，刚发送出去对方就打来电话。
许嘉佳说话语调故意拐了几个弯：“我们沈总日理万机，现在终于有空接电话了？”
“嗯，不然呢？”沈汐夏也不让着她。
“哎，算了算了，真没意思，”许嘉佳说回正事，“你今天回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啊。还有，眼睛刚恢复就跑去跟人签合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好啦，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沈汐夏解释，“飞机航班那个点你在开会，我不想影响你就没说，至于挖人，我也是下飞机才收到的消息，我正好有空，也体现我们的诚意。”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能生气。”许嘉佳问，“合同谈得怎么样？我可听说陈义强这人脾气怪得很，你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还挺顺利的。”沈汐夏打开车门，把包扔在副驾驶，转而从另一边上去，把手机放进支架。
“也是，我看他这些年都在走下坡路，多半是被磨平了棱角，以前他盛极一时的时候哪里是这副模样。”许嘉佳调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行业本来就是这样。”
“那你还签他？”
“星烁想要拓宽市场就需要多元化的艺人，”沈汐夏看着前面的红灯，说出事实，“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我觉得还是因为你心软，”许嘉佳说，“陈义强既不是我们的必选项，也不是最优项，可你还是选择他，我好奇你的判断依据。”
沈汐夏脑海中回闪出那双眼睛，她在里面看见了一簇微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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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汐夏把车停在前院，在不远处的喷泉旁看见一道笔直高挑的身影，正拿着手机通话，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应该也是刚下班到家。
对方朝她挥手，沈汐夏跑过去，看见他挂了电话。
“哥！你怎么在这？”她笑着问。
沈林屿接过她手里的几个礼品盒，弯眼笑：“当然是等你一起回家。”
“这样，那走吧。”沈汐夏拉他的手臂往前走，却没拽动，困惑地转身，发现沈林屿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眼尾湿红。
这还是沈汐夏第一次看见他哭。
原来她哥是有泪腺的，她脑袋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沈汐夏拉了下他的衣袖，有点无措：“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高兴，”深林屿伸手靠近她的眼睛，快要触碰的那刻又收了回来，“走吧，回家吃饭，爷爷他们该等久了。”
“汐夏，昱辰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沈清峰看向她问。
沈汐夏盛了碗汤，解释道：“他在瑞典有个活动要参加，过两天回来。”
沈清峰点点头，说：“等他回来，你们就把婚订了吧。”
沈汐夏停了动作，汤匙碰撞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听见爷爷还在继续说：“你们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昱辰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踏实上进，你在国外治疗这一年里，他硬是两边来回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待你，往大了讲，也有助于凌越和丽洁开展更深层次的合作。”
“你现在也该回凌越了，回头让你哥给你安排个职务，也方便照顾你，至于星烁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派人过去接管。”
“爷爷，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回凌越。”沈汐夏拒绝道，“我只把昱辰当哥哥，他对我也没有那样的情感，你就别瞎撮合了。”
沈清峰听后不禁皱眉放下筷子。
“星烁是我这三年来的全部心血，你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沈汐夏把碗里的汤搅浑，表明态度，“总之，你要派别人接手，我不同意。”
“我做事不需要经你同意。”沈清峰说。
沈汐夏费解地看向对面的老头，不再是好商量的语气：“你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学不会换位思考呢？如果现在是有人要接手凌越，我不信你还能坐得住。”
“嘿你这小白眼狼，”沈清峰被她激得挺直腰板，“你不要忘了星烁的投资人是谁，我随时可以撤资，你就带着你的心血喝西北风去吧。”
“信不信我明天就给你撤资。”沈清峰哼了一声，挥开沈俊珩的手，眼神示意他：看你的好女儿。
沈汐夏不让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来拟个对赌协议。”
沈清峰来了兴趣，眼神亮了些：“说说，赌什么，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给我半年时间，如果星烁帮凌越的销售额提升15个百分点，”她顿了顿，盯着他说，“你不能再来干预我的选择。”
沈清峰笑了笑，仿佛没放在心上：“如果你没带动凌越，甚至拖后腿了呢？该怎么办？”
“那就听你安排，”沈汐夏认真道，“跟丽洁联姻，然后回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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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怎么不说话，”两人从客厅走到前院，路上的石子铺满了灯光，沈汐夏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冲动了？”
“怎么会，”沈俊珩双手背在腰后，停下脚步，看着她笑了，“爸只是觉得，你长大了，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以后就更不需要爸爸了。”
眼眶顿时涌上一阵涩意，沈汐夏转头看往别处，故意走在前面：“你这说的什么话。”
“那就不说了，”沈俊珩搓了下手心，脸上依旧是和蔼的笑容，“爷爷那边你放心，他也就说说而已，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要紧。”
“嗯，我知道。”
沈俊珩抬起手最后落在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工作上需要帮助可以跟爸说。”
“好，”沈汐夏拿出钥匙开锁，开车门道别，“我走了。”
沈俊珩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离开。
沈清峰看见自己儿子回来，问：“走了？”
“嗯。”沈俊珩坐在沙发边泡茶。
“你说这孩子怎么跟你一样死脑筋，”沈清峰无奈地摇头叹气，“我让她订婚、回公司，是希望她能收心，为了工作把眼睛给熬坏了，最后担心的还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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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汐夏屈膝坐在床上，盯着掌心的一条编织绳发呆。
手绳是红色的，中间是一个银色的太阳挂件，上面刻了个笑脸。这还是他串上去的。
“今天我有个东西想送你。”
“是什么？”
“你先闭上眼睛。”
“嗯，闭上了。”
沈汐夏把黑色手绳系在他的右腕，“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编，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沈汐夏笑着说，有些局促，“希望四叶草能给你带来好运。”
“很好看，”他说，“我很喜欢。”
“那就好。”沈汐夏松开他的手，弯唇笑得很浅。
看见她手里还有一条，他问：“那是你的吗？怎么没有挂件？”
沈汐夏迟疑片刻：“因为……我不知道该挂什么。”
“我这有一个东西很适合你。”他说，“我帮你串进去。”
沈汐夏伸手去摸，“是……太阳？”
“是只属于你的小太阳，”他盖住她的手背，低声安慰，你的眼睛一定会痊愈的。”
记得傍晚时分，许嘉佳在电话里问她：“你这才刚痊愈就着急回国，是不是有别的事要处理？”
沈汐夏停住脚步，看着被光影分割的白墙，坦然道：“嗯，我在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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