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夏察觉头顶有阴影掠过,水滴均匀地从伞缘坠下,她下意识转头,微微一愣,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慕白。
他戴了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型生得极好,内眼角微微下敛,眼尾上扬,锋利中又带了点柔和,睫毛很长,像一层细密的帘,在眼睑下投出羽毛样的阴影。
“你演唱会结束了?”沈汐夏没有考虑太多,说完才发觉这是废话。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点头道:“嗯,结束了。”
“你怎么会在这?”沈汐夏又问。
慕白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说:“回酒店刚好路过。”
“你呢?”他把问题抛回去,“怎么这么晚还在公司?”
沈汐夏很浅地笑了下:“回来处理一些文件。”
“都处理完了?”他问。
“没有。”她低声说,“处理不完的。”
沈汐夏伸出右手,摊开掌心,看水滴落在指尖,顺着指缝下滑,带着凉意一丝丝渗入心底。
慕白看着她手上的红绳,过了几秒钟,夸赞道:“你这根手绳挺好看的。”
“谢谢。”沈汐夏余光瞥见那个银色的太阳,神情里多了些柔和。
雨声淅淅沥沥,两人并排站在雨幕前,各怀心事。
“雨下大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慕白转头问她。
“顺路?”沈汐夏眼里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
“都不影响。”他说。
也不知道她前面的精力是靠什么在支撑,总之,沈汐夏坐上副驾驶终于感觉累了,她闭上眼休息,只记得车上的味道很好闻。
慕白从另一边收伞上车,转头看见她安静地躺在旁边,她的头发散开垂在两侧,遮住了半张脸,发尾微卷,额边几缕被雨水打湿粘在一起。
慕白静静地看了三分钟,发现她没系安全带,于是小心地凑过去,左手刚摸到带子她就醒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沈汐夏意识还没完全回笼,近距离地看着他,表情困惑。
慕白闻声转头,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交缠,喷洒在脸颊,湿湿热热的。
两人都僵了片刻,慕白先一步挣脱,把安全带扯到她面前,解释说:“你安全带没系。”
沈汐夏这才移开视线,垂下目光说了句噢。
随即听见咔哒一声,他的身体也跟着离开。
空气中的气氛隐隐变得微妙,沈汐夏扭头看向窗外,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持久无法平息,像是被某种东西填满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抽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这种无法控制的情感让她陌生,更让她难受。
车已经行驶了一段距离,两人都没再说话,像患了某种尴尬后遗症,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汐夏斟酌许久,还是打破了这道默认的平衡。
“我们不是高中同学吗?见过不是很正常,”慕白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笑着说,“如果非要个答案的话……”
沈汐夏侧过头,听见他说:“可能在某个商业街吧,毕竟那里有很多我的广告牌。”
沈汐夏紧绷的心绪一下子松懈了。
右手食指的指腹隐隐发麻,低头看,已经被掐红了,上面还留着两三道痕迹。
也是,她心想,怎么可能会是慕白呢,他都不认得这根红绳,怎么可能是他呢。
“你晚上还顺利吧?”沈汐夏明明知道,还是这么问。
“还行。”
“我临时爽约了,不好意思,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沈汐夏说,“当时给你发了信息,你应该有看到吧?”
“嗯,助理有跟我说,”慕白笑了笑,“你不用自责,难免有突发情况,这很正常。”
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放鸽子了。
记得上一次是在校园十佳歌手的决赛。
高三元旦后一个星期的周五晚上。
那天下了小雨,所以温度比往常又低了好几度,大家都穿起厚羽绒服。
他早在三天前趁收作业时就把票交给了沈汐夏,对方也明确表示晚上有空且一定会准时参加。
所以当他上台看见底下那个座位没人时,他认为沈汐夏一定是被某件事拖住了,这个因素可以是堵车,可以是天气……他想了很多理由。
直到他看见位置上坐了另一个人,是沈汐夏的好朋友,他原来所坚信的东西在一点点地崩塌,害他分了神,唱错半句词,差点没能夺冠。
他没看见沈汐夏,一直到比赛结束。
第二天她来得很早,进门绕过讲台沿过道直走,原以为是想同他说些什么,结果她扔完垃圾就坐回了位置,拿出课本坐到晨读下课。
紧接着,她开始从第一排收作业,一直到最后一排,站在他桌旁,一直看着他。
如今回想,慕白还能隐约感受到当时的紧张,甚至开始提前琢磨该如何回应她的道歉。
“还有一份数学作业。”沈汐夏拍了拍本子,看着他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慕白开始在抽屉里找作业,结果发现本子就放在桌上。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
“那你的事情呢,”慕白问她,“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
“那就好。”
两人断断续续地搭话,时间很快过去,再次望向窗外,已经到了她小区门口。
“你回国后都有什么打算?”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慕白也猜到了,只说:“还在考虑中。”
她思考半晌,问:“不知道星烁能不能在那个范围里?”
“那就要看星烁的诚意了,我也不喜欢做赔本买卖。”慕白把车停在楼下,微笑着示意,“到了。”
沈汐夏迎上他的目光,黑沉沉的,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她低头解开安全带,笑着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就当是还你上次的人情。”
沈汐夏弯了弯唇,推门下车,没再说什么。
如果要这么算,倒是她欠了别人。
/
“所以还是没谈成?”许嘉佳在电话里问。
“嗯,”沈汐夏站在落地窗旁,“但他没有直接拒绝,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要我说,这人就是故意吊着咱们。”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还有心情和耐心,”沈汐夏眺望远处的灯火,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心里有数就好,”许嘉佳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周六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沈汐夏回家看见隔壁的门正打开,可以窥见半个客厅,地上堆了好几个瓦楞纸箱,一直延伸到门外。
应该是刚搬进来的新住户,沈汐夏猜想,没过多地关注。
她回家是要换件衣服,晚上沈林屿有个宴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拉她一起参加,美其名誉带她拓宽资源。
沈汐夏正在换礼服,沈林屿发消息说在楼下等她。
看时间还来得及,她回了条语音,走到桌子旁化妆。
她一般不化浓妆,只薄薄打层底,描个自然的眉形,指尖在眼影盘上顿了顿,最终选了很浅的桃粉色,刷头轻轻扫过眼尾,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她扫了一眼,是慕白分享小游戏链接,应该是转发才能领奖励。
这几天他时不时就发两条,每次发的游戏都不一样。
沈汐夏没有回复,但慕白也没有因此停止。
有的还要点击才能生效,他会在链接后面发一条:请帮我点一下。
沈汐夏依旧不回,但是会帮忙点。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一直没有消停。
抵达酒店后,服务员带他们走到宴会厅。
沈汐夏挽着沈林屿的手一起走进去,吸引来很多探究的目光。
“哥,我觉得你还是得找个女朋友,”沈汐夏低声同他耳语,“总不能每次都让我来陪你演戏。”
“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抗议?”沈林屿微侧头看着她说。
沈汐夏拿了杯酒,看一圈周围,挑眉问:“就没一个钟意的?”
“没有。”沈林屿直接地回答。
“好吧。”
沈汐夏抿了一口酒,有人正朝他们走来,看着像谈正事的。
“我找个地方坐会儿,”她说,“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
“好,”沈林屿松开她的手,叮嘱道,“别喝太多酒。”
“知道了。”
沈汐夏找了个角落坐下,边喝酒边观察场上的形形色色,偶尔有几个人上来搭讪,她随便聊了几句,后来觉得实在没意思,拿出手机从慕白发的许多游戏里挑一个玩。
游戏简介里写着:不信你能通过第三关。
沈汐夏最初还觉得好笑,第一关轻松通过,第二关没有难度,第三关……的确踌躇不前。
重玩很多次都没能通关,后面复活次数用光了跳出转发链接,她直接按了退出。
又一杯酒见底,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杯,但头已经开始晕了。
抬头没找到沈林屿的身影,沈汐夏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我头有点不舒服,先打车回去了。
手机上提示司机还有八分钟到达,沈汐夏拿起椅子上的衣服从旁边的玻璃门出去。
外面是一个小花园,左边放了架秋千,不远处还有喷泉,晚上的风带了点凉意,水星飘到脸上,酒好像醒了几分。
沈汐夏走到秋千旁,手机显示司机快到了,她又从前面的小路离开。
酒劲慢慢涌上来,沈汐夏感觉泡在了水里,与外界分离,一切都在猛烈地摇晃、扭曲。
沈汐夏闭上眼,周遭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失明的状态,她下意识抓紧了双臂。
/
又经过半年治疗,眼睛仍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医生的说辞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乐观,她的心态也跟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最终跌入冰点。
身边的人都在安慰她:没关系,我们慢慢治,请最好的医生,一定会好转的。
在这种时候,这些措辞变得格外的苍白无力,她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出他们的语气、他们的情绪,他们的声音是带哭腔的,表情也一定是悲伤的吧。
明明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却还硬要让她信,她都还没哭,他们却避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像一趟列车进入了隧道,只能按着轨道往前行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慢慢地,她被黑暗吞噬了。
她变得自暴自弃,变得情绪失控,从病床到洗手间的距离不过三米,她磕磕绊绊,刚下床就摔了一跤,手上的针管被扯落,血流出来,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竟然连知觉也一起消失了吗?那她是不是离死也不远了,想到这,沈汐夏倒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病房陆续有人进出,周围被清理干净,沈汐夏听见了哭声,母亲抱着她,求她说句话,可她一动不动的,没有任何反应,母亲哭得更大声了,这时候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试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感觉自己正在退化。
她好像还流了很多血,血流干了,她是不是就死了,就可以解脱了。这个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随着时间的推进愈发强烈。
沈汐夏计算着日子,计划的前一天是晴天,她说想下楼晒太阳,母亲答应了,能听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病房外的一切对她来说早已变得陌生,她坐在长椅上,听见了很多声音,在心里一一告别。
她还听见了翻书声。
原来她旁边还坐了别人。
一阵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喷嚏,放在旁边的手机被她的动作带到了地上。
“你的手机掉了。”旁边那人把手机捡起来,碰了碰她的手。
是一个男人,声音沙哑,听着不像本音。
沈汐夏接过扣在怀里,抓紧了手机边缘:“谢谢。”
“不客气。”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沈汐夏又听见了翻页声:“你在看书么?”
“嗯。”
“什么书?”
“一本诗集。”
“能念给我听听吗?”
“当然。”他又往后翻了一页。
“我请求熄灭/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我请求下雨/我请求/在夜里死去/我请求在早上/你碰见/埋我的人/岁月的尘埃无边/秋天/我请求/下一场雨/洗清我的骨头/我的眼睛合上/我请求/雨/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离合”[1]
“你的声音很好听。”沈汐夏说。
“是吗?”那人笑了笑,“你是第一个夸我声音的人。”
沈汐夏扯了下唇角:“你也是第一个陪我说话的人。”
/
司机把她叫醒,沈汐夏睁开眼,拿起外套下车,走路不太稳,险些给自己绊了一跤。
在车上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电梯门打开,声控灯自动亮起,她左转直走,在第一户门前停下输入指纹。
机器一直提示指纹错误。
她转而输入密码,紧接着又显示密码错误。
“咦,怎么回事?”沈汐夏后退两步念了一遍门牌号,“没错呀,9、0、2,就是我家。”
她又试了三遍,密码锁响起报警声。
她抓着把手皱眉,正准备从包里找钥匙,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你搞什么……”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沈汐夏缓缓抬头,看见慕白正站在自己面前。
[1]摘自《海子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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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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