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卜蒹葭与爹娘聚在小桌上,温馨地吃着晚饭。
经过慎重思考,她下定决心开口:“爹娘,白日的事你们也已知晓。”
“我打算出村避避风头,顺便在外拜师学艺。”
时间凝滞一秒。
娘亲率先出声:“苍儿,你不是说咱们陈村地偏,公公不会再来的吗?为何现在又要走?”
“我担心宫里会再派人探查。”
她的想法并非没有依据。燕皇怕死,或者说皇室之人无一不怕死。他们为保替嫁之事万无一失,定会小心谨慎。
虽然她如今逃过一劫,但不敢保证日后不会再生出事端。更何况既然想要保护大家,又怎能凭空而言。
父亲放下筷子,语气沉重:“我明白苍儿的意思。”
“也好,我和你娘岁数大了,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总得有个出路。”
娘亲眼睛湿润:“年轻人想出去闯荡是好事。苍儿,要是哪天你想回来,这里是你永远的家。”
卜蒹葭压下心中的苦涩与不舍,故作轻松:“阿娘瞧您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去不返了呢。”
“你们放心,等我有出息了,定会带上一大箱银子回家,陪你们颐养天年。到时候你们嫌我粘人,想赶都赶不走喽。”
饭桌上的氛围缓和起来,父亲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和你娘就满足了。”
随后他与娘亲对视一眼:“你先等几天,让我们把家里的地卖了,给你用作路上的盘缠。”
“不可。”卜蒹葭听此,激动地差点站起来,“这地是您当年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凝聚了您和娘多少心血,怎能轻易卖掉?”
娘亲在一旁解释:“再过几年,我和你爹都耕不动地了。这也并非一时兴起,早在你及笄前,我们就商量过此事。”
“只是后来你爹突然生病,你又去参选宫女,便搁置下来。”
“是啊,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和你娘也不舍得你整日在地里风吹雨淋。”
“这卖地的银子至少够你做个小本买卖,往后不愁吃喝。”
卜蒹葭刚想开口,发现喉咙已经哽咽到失语。原来爹娘竟为她思虑至此,而前世的她却完全不知。
父亲怕她反对,直接拍板:“苍儿,此事我和你娘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我们允你外出学艺,你也得让爹娘安心不是?”
她低头答应。
后面几日她帮爹娘将地找了个好买家,卖了不少银子。
春风融融,卜蒹葭沿着化冻的浅堤一步一步往家走。潺湲的河水中,隐约可见鱼儿的踪迹。
重生后,她日日伴着鸡鸣晨起,睁眼便可看见爹娘的身影。前世求而不得的生活,如今触手可及。
只是……
她朝水流望去,清澈的河水瞬间变得暗红,河底似乎还沉着千疮百孔的尸骨。
每每入夜,梦中的战火纷飞的场景一遍一遍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盛皇下旨杀她的神情,王贵卖国求荣的姿态,似烈火,似干草,灼烧着她支离破碎的心。
她像一具傀儡,外表享受着岁月安好,实际却填满无边的恨意。似乎只要她仍活一日,复仇的火焰便燃烧一日。
卜蒹葭有想过放下过去,寻求解脱。她说服自己至少不要怨怼燕皇,如若燕国没有战败,他们也断不会投降。
可对于盛皇……对于那个男人,无论是杀身之仇,还是灭国之仇,她都没有理由忘却。
冰块消融的水域,几只鱼儿跳出水面,阳光下鳞片散发出七彩的光芒。短暂的滞空后,它们又钻回水中,肆意畅游。
幼时的谈话在耳畔复现。
“阿爹阿娘,书上说鲤鱼跃龙门,是不是就像这般。鱼儿跃出水面,化身成龙。”
“苍儿真聪明。不过鱼儿是不会变成龙的,它们从出生起就一直是鱼哦。”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跳跃呢?”
“人们之所以称赞鱼儿,并不在于成龙与否,而是它们的胆量。”
“胆量?”
“是啊,苍儿你想,鱼生活在水中,离开水便会失去生命。”
“它们短暂的跳跃,或许要面临许多未知的危险。”
“这难道不是一种胆量吗?”
“阿爹阿娘,我明白了。如此说来,鱼儿可真好。”
“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像它们一样。”
“阿爹阿娘相信苍儿。”
声音散去,河水也再次变得清澈起来。
卜蒹葭提着从早市买来的春萝卜,跨进院门。
“爹娘,我回来啦!”
她瞧见在灶房捣鼓的父亲,好奇走上前:“阿爹,你在干什么?”
父亲嘘声示意,小心掀开锅盖一角。
“你娘最近总睡不安稳,我瞒着她煮了些百合银耳羹,你切莫提前声张。”
她心领神会,笑道:“明白,我这就去守着阿娘。在羹煮好前,绝不让她知晓。”
走进里屋,木桌上堆着针线布料。
“阿娘。”
“苍儿回来啦。”娘亲慈爱抬眼,看向她。
卜蒹葭在一旁坐下:“阿娘,您又在给爹做护膝?”
“可不是,每年开春你爹的腿都会疼。我左右没什么法子,也就只能做做针线活了。”
她眼睛一亮:“我有法子。”
她回忆起医书上的内容:“平日您让阿爹睡前用热粗盐水泡脚,若是有生姜艾草效果更好。”
“先是从下往上搓揉小腿,接着按压脚踝处的‘酸痛点’和膝眼,间隙可以在水中缓慢转动脚踝。”
“切记莫要超过一炷香,起身需及时擦干裹腿。”
“如此阿爹的腿痛便可缓解。”
娘亲愣神:“听着果真是好法子。”
“苍儿,你何时对医术如此了解,为娘竟一无所知。”
卜蒹葭拿出准备好的说辞:“近日早市来了位坡脚大夫,我特意求教的。”
“阿娘,还记得我跟您说的药方吗?也是那位大夫给的。”
“哎呀,那大夫可真是活菩萨下凡。”娘亲有些激动,“短短几天,便将你爹的病治好大半。”
“可不是。”她悉心补充,“俗话说病倒如抽丝,虽然爹能够自如活动了,但那位大夫特意嘱咐,往后餐食上还须格外注意。”
娘亲掩唇轻笑:“这点我自然晓得,你爹说不定比我还上心。”
她一愣。
“护膝完工了,咱们赶紧把桌子收拾下吧,省得等会你爹做的羹没地放。”
看到爹娘其乐融融的模样,卜蒹葭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她抓紧一切与爹娘相处的时光,将前世离家后未能说出口的思念,全部倾诉出来。
阿爹阿娘直夸她懂事,殊不知他们以为的瞬间成长,其实跨越了整整十五年。
可当她陪在爹娘身侧,看到他们幸福的笑容时,便觉再多的等待也是值得。
三日后,卖地的银子悉数到手。
在爹娘的陪同下,卜蒹葭背着包裹走到村口。
“诶呦,蒹葭她爹,这丫头走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就是就是。你话少不说且罢了,她娘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呢?”
陈村的乡亲们赶到村口。
“之前提议让卜丫头假死,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她平日那么乖巧,谁想会惹怒公公。”
“你这嘴没个把门。蒹葭马上就要走了,少说点丧气话。”
“卜丫头,我知道你出村是为了不连累我们大家伙。我们当时的确有些不厚道,希望看在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年纪大的份上,不要和我们计较。”
“是啊,无论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咱们终归还是舍不得。”
“来,这些银子你拿着,就当是路上的盘缠。”
“日后别担心你爹娘,他们还有我们照看着呢。”
“卜丫头,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咱们村的人都帮你瞒着,你就安心去闯荡吧。”
看着热情大度的乡亲们,卜蒹葭眼眶一热。
为了不入宫,她故意用此下策。拉陈村的乡亲们同舟,不过是想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他们无缘无故承受公公的怒火,不想被波及才属人之常情。如今她又怎么可能怪他们?只求他们不要怪她才好。
“叔婶爷奶,道理我懂。倒是我把你们牵连进来,实在对不住。”
“你们放心,在外我定会死守秘密,不危害陈村半步。”
“日后我若是有了出息,衣锦还乡,绝不会忘记乡亲们的好。”
她和众人一一道别,最后走到爹娘面前。
“苍儿,为娘在你包裹里装了新绣的护膝,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
“还有阿爹学做的炊饼,前几天差点把灶房烧了,你娘还臭骂我一顿。”
卜蒹葭珍惜地抱紧包裹。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不能在你们身旁服侍,你们也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女儿会尽早学成归来,与爹娘团聚的。”
启程后,卜蒹葭不敢再回头,生怕她会忍不住停下。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边走边想起上辈子在村里无忧无虑的时光。两世的场景重叠,恍惚间,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泪,终究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特意在家中留了封信。上面是她重生后撰写的养生药方,用于调理爹娘的身子。卖地的银两也被悉数藏在衣柜,当作日后爹娘的开销。
卜蒹葭已经算好。五年后,盛国会遭遇天灾并元气大伤,从而延缓开战的步伐。若届时能重振燕国,或许便能扭转战局。
这次离家,她的背后不仅有爹娘,还有疼她爱她的乡亲们。
而她的面前,是前途未卜的将来,也是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家园。
她始终相信,一切尘埃落定后,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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